〔民国〕暮云间(9)
作者:上官雪e
“笑面虎”王奎近日不慎伤风在家休养,人却没有闲着,和日本人合作的事,他想找大嘴问一下进程,大嘴还没来,下人说有客来访。
听说郑功成和荣二发两个人一同前来,王奎心中很是纳闷:无事不登三宝殿。他们两个人一同登门会有什么事? 若换了别人早打发走了 ,平日里与他们虽无深交,但这两个人他不想得罪。
笑面虎面带春风迎了出来,吩咐下人若再有客来访一概不见,一边客气寒喧迎二人进屋。
荣二发秉性耿直肚子里不藏话,等不及落坐就毫不客气直言不讳道“我们来你这儿找个人。”
“找人?”王奎脑子飞快的转了一千个来回,仍旧想不出他们是什么意思。不禁纳闷的问:“二位找什么人?我怎么猜不懂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二位有话不妨直说。”
荣二发直接了当说“梅家姐姐,梅月婵。”
王奎有些哭笑不得,“荣哥,郑老板。你们不是开玩笑吧。你们找她不该到我这里来吧。”
郑功成谨慎的问“梅月婵,今天一早被人劫持,你不知道吗?”
王奎交代下人们有客来访一概不见,大嘴是自己人不受阻碍。穿堂过院来到书房门前,远远听见有说话声,大嘴放轻脚步靠近书房侧耳细听不由惊讶不已,静静地立在原处像院子中间那棵芭蕉树一样无声无息。大嘴疑惑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该不该告诉大哥?大哥让他盯紧王奎的一举一动,现在别人已经抢先下手横生枝节,怎么办?这说明梅月婵手中确实有货,已经有人捷足先登再不下手就晚了。想到这儿大嘴悄悄退回,轻手轻脚退出了院子。
王奎闻言一脸骇然,连忙表示自己对此事毫不知情。
荣二发旁敲侧击道:“听说你对她很关心很照顾,发生这么大事情怎么会不知道情况呢。如果有人抱着什么目的,比如说收她做妾未遂心意,那么生米做成熟饭的事岂不是――”
王奎已经听懂荣二发的弦外之音,急忙为自己辩白“荣哥,我有此心不假但是真的不是我干的。说实话关心她们的不止我一个。她们若有什么闪失我岂不是成了众的之矢,得不偿失啊!所以我虽有此心却从不敢对她们有什么冒犯,更不可能背着荣哥肆意妄为,这不是给荣哥眼里揉沙子吗?以后我还怎么生存。”
荣二发与郑功成面面相窥。
这两个人亲自来找他,岂敢大意,若是有了误会后果不堪设想。王奎信誓旦旦的对天起誓,此事绝对与他无关。
荣二发这才在椅子上坐下来“梅月婵被人劫到了马家货场。听说马家和你是亲戚,当务之急是赶快救出人以防不测。”
王奎不禁纳闷的问“你们怎么知道在马家货场?”
郑功成说:“有人亲眼看见,消息绝对可靠。时间刻不容缓,就看你肯不肯出面了。”
弓在弦上不能不发,王奎己没有推辞的余地。因为不摸底细,为了梅月婵安全,三个人商量由笑面虎先单独前去马家货场打探消息,以免打草惊蛇适得其反,等摸清情况后见机行事。商量好后,郑荣二人随时等候消息,王奎立即出门直奔马家货场。他也急于想弄清楚一件事:是谁绑架了梅月婵?目的是什么?
马家货场在码头无论是地盘还是实力都是首屈一指的。远远望去,高大的库房,如山的货物,无不显示它的雄厚实力。数百号工人在大太阳底下光着膀子,紧张有序的忙碌着,大汗淋漓积累着货场的繁荣。紧绷结实的肌肉上覆满的灰尘和汗水浸泡在一起。
货场吃的是力气饭。姜少秋和同班的工人顶着一身的疲惫和汗水拍打着脖子上的灰土一边说笑着朝这里走过来。从半夜到第二天中午才能完成这个班的工作。每一分钟都在出汗,每一分钟都在卖力,高强度的工作量让姜少秋长出了一身结实的肌肉,本来白净的皮肤也变得光亮。
从前他是耻于光膀露背的,只习惯于包裹在烫得笔挺的西装下,穿干净的有淡淡肥皂香味的衬衣,发亮的皮鞋,受过系统礼仪调教的良好言谈却说着言不由衷虚伪的话语。而现在他可以大口的吃饭,粗鲁的赤着脚,直率的讲出心里想说的真实的话都无所谓。不必担心这样有什么负面的影响,不必考虑是不是有损身份形象,他可以无拘无束开怀的笑,他的形象不需要别人评说。
他以前从未如此开怀的笑过。
阿更望着神采飞扬的姜少秋,感慨的舒了口气。他竟然高兴得像个孩子,他看起来竟然这么帅气,眼睛那么神采奕奕。阿更是姜家的仆人,也是姜少秋最亲近的兄弟。没有谁比他更了解姜少秋。
阿更深深的感到,姜少秋真的是变了,与从前判若两人。忧郁失意的神态离他远去,痛苦受伤的表情也不复存在,那双倔强的紧闭的嘴,紧锁的眉头都舒展开来,跳跃着轻松而自由的光彩。那个怅然、封闭、叛逆、伤感、无奈的富家公子的身影了无影踪。
他放弃了姜家少爷的衣钵,失去了该有的荣华富贵却收获了健康活力,当然也有贫穷。他现在是个快乐的健康的朝气蓬勃的男人。
“阿文,又来看你哥哥。”同行的工友友好的和阿更打招呼。自从来到这里,阿更和姜少秋分别更名为“阿文”和“阿忠”。
“阿忠”是他们中间活力四射的男人,大家都喜欢他。“阿忠,我们先走了。你要不要去冲个澡?”
“阿忠”冲工友们挥挥手:“我晚一会儿就去,你们先走”。
姜少秋有着结实的臂膀宽宽的肩头,上天赋与他一副好皮囊,英姿勃发挺拔潇洒,展示出来有何不可。但从前他是羞涩的不自信的,男人天性中的阳刚霸气野性被紧紧的封存着压抑着。
等大家都走过去,阿更笑着说“少爷――”
姜少秋打断他的话,微笑着纠正道“阿忠,阿文。记住了。”
阿更不好意思的摸了摸头皮,望着姜少秋裸露的皮肤上片片灰渍与条条伤痕的馈赠,阿更情不自禁的叹道“如果太太看到,不知道该多心疼。长这么大,少爷从没受过一点点的苦。”
一提到母亲,为人儿女总会禁不住勾起藏在心底深处浓浓的思念之情依恋之情。姜少秋虽然选择了叛离家庭,但对母亲他却产生了更深刻的爱。跳出那道隔膜,他的心情走向豁然、思想变的宽阔,不再拘于狭隘、偏执。诚然,他爱母亲,很强烈。但与这种爱共生共存的是同样强烈的恨。同样的尖锐锋利。
在妈妈那里,他是母亲的一切,而这种代价让他窒息。
这种窒息的局面因他的出走而改变,互相依存的生活状态也被打破,经历风风雨雨后的姜少秋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和超脱。
他庆幸自己当初的出走更庆幸那一夜沉思的决然。他也理解母亲的痛苦,毕竟她认为她痛失爱子,毕竟她是个受伤很深的女人,毕竟她是个母亲。
“我妈她怎么样了。”姜少秋很柔软的温暖的掀开母亲这两个字。
“太太的情况,……”阿更顿了一下为难的皱了皱眉头。
“她怎么样?”张少秋紧张的问。
阿更说“太太也没生病,只是精神不好。”
姜少秋庆幸在被他和母亲亲手织成的茧困死之前逃亡,生命开启了新的意义,但他也知道这番举动的一切后果母亲将一个人承担。
虽然他人离开了,但母亲并没有失去他,再远再久永远不会。只不过母亲不这么认为。
“少爷,小芬表妹来了上海。”
“你见到她了?”姜少秋掩不住内心的喜悦。
阿更向姜少秋讲起昨天晚上的事,心存忧虑。“她找梅月婵一定是为了找你,她肯定会把一切情况说出来。”
沉默了片刻,姜少秋若有所思的说“知道了也好,这是事实。”
“我去冲个澡。”姜少秋拎过阿更手中的衣服说:“一起去吧,然后我们去找小芬。”
阿更为难的摇摇头:“我还不知道她住哪。”
姜少秋一笑:“她找不到我哪也不会去,我们送上门去就行了。”
阿更还是不明白。看他困惑的似懂非懂傻笑的样子,姜少秋解释道“肯定是没办法找到我们才去找了梅月婵,所以只有一个地方能找到她。你说她会在哪?”
阿更恍然大悟,扬了扬两条短而粗家虫子一样的眉毛,咧开嘴笑了。还有一件事阿更刚想起来。他每天的任务就是晚上护送梅月婵回家,他不止一次发现还有别的人暗中行动。
“肯定是叶大哥呗。”姜少秋不以为然。
阿更连连摇头·:“不是,不是。好几次了,我都遇到那个人。下次见到我一定能认出他。”
姜少秋无奈的说:“那他一定也能认出你。”
“是。”刚一开口阿更觉得不对劲,自责的哭丧的脸“我又没办好。”
姜少秋揽过他的肩膀,一起向货场外走去:“我又没怪你,她们还好吧。”
阿更有些支吾的说“我今天还没去,昨天晚上喝了点酒,就醉了。”
姜少秋叮嘱他:“喝酒伤身以后注意点,小芬在,不会有事。”
阿更点点头,问“少爷,你打算一直干下去?”
“当然不会。”姜少秋扬眉:“我过些天会联系一下,看看我妈的反应再说。但愿时间真的能改变一切,时机适合的话我会亲自回去看望她。哎?下次回去帮我试探试探,她只要不再那么极端,我就可以放心施展手脚了。”
管库房的先生姓陆,单字恒,三十多岁,面呈铜色不苟言笑,正带着一人朝这里过来。看到姜少秋打了个招呼:“阿忠,已经下班了,还不去冲个澡凉快一下。”
“这就去。”姜少秋向他点头,四个人擦肩而过。已经走过几步时,与陆恒同行的人站住脚,打量着姜少秋的背影,问“这不是姜少爷吗!”
姜少秋觉得耳熟回转身来。常六正一脸玩味的打量着他,不无讥讽地说“堂堂的警察局长公子怎么在这儿?我没有认错人吧?”
姜少秋冷笑道“常六,你是越狱出来的吧。”
“我常六是光明正大从大门走出来的。”常六趾高气昂的笑道:“世上什么事都有,真稀奇。我弄不明白,堂堂的少爷什么稀罕不好玩,落魄到来扛麻袋找乐子。”
陆恒听着他们没头没恼的谈话,己能闻出其中的火药味。他和姜少秋关系不熟但是对这个阳光灿烂的小伙子却有种莫名的好感。
阿更愤愤然道:“你不明白的事多了。”
陆恒撇了一眼常六幸灾乐祸的嘴脸,眼底划过一丝不易觉察的厌恶,说“阿忠你去晚了水该被用完了。”接着,简单的向姜少秋介绍,他是老板亲戚介绍来的,不要得罪,大家以后还要共事。然后问常六:“你不是要看货吗?老板找我还有事,耽误了时间我不好交代。”
阿更不由低声嘟噜,真是冤家路窄。老天爷真是昏了头了,不想见的往鼻梁上撞,碍眼。想见的人却阴差阳错。
阿更的抱怨一下子提醒了姜少秋,他转身喊住还未走远的常六。常六止步,小眼警惕的看着近前的姜少秋。
“我警告你不要再骚扰她们,否则,不会像上次一样便宜你。”
“这不是广州。”常六依然嘴硬。
“所以,没有那个身份我的顾虑更少。我要对付你的话,纵使你飞到天边也不会放过你。”
姜少秋声音不高,但那种钉进骨子里的眼神威慑人心,足以让人震撼。流于眉间的那种大家庭里日积月累的从容不迫,更使常六显得低俗、猥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