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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10-09  本文已影响160人  横刀不夺爱

绾娘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被一个孤魂野鬼给烦得生不如死,这幽魂甚是有毅力,白天跟着,晚上缠着,就连上茅房洗澡都不肯放过。几天下来,绾娘可谓形容憔悴。这不,开着大门做生意的四季坊品香斋里,正堂里坐着一个俏丽的掌柜,一个劲的用手垂着脑袋。

旁人看不见,谢必安范无救倒是看的真真切切,堂下跪着一个身怀六甲的幽魂,那头磕的如捣蒜一般,嘴里只反反复复的那一句话:“求大神开恩,求大神成全。”

绾娘抬头,眼窝深陷,显然是数日未能安眠的模样,有气无力的道:“这位大姐,我不是什么大神,我就一个尘世中迷途小城隍,你所求之事,有违天道循环,我实在爱莫能助。大姐我现在给你跪下,求你放过我吧,你闹的我七天七夜不得安生了,在这样下去,我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我怕一巴掌把你劈的灰飞烟灭。也不瞒你,抓狂的时候,我都害怕自己,还求大姐为了天下苍生考虑,不要再逼我了。”

那幽魂也不抬头,很是执着的念叨:“只要大神能够帮我,灰飞烟灭奴家也心甘情愿。”

绾娘无奈低叹:“大姐,你为何这么执着呢?”说到此,突然一愣,执着,说到底,这蛮荒宇宙里谁又能比自己还执着呢,不禁一阵苦笑。

只听堂下幽魂道:“他说这上天入地八荒宇宙只有大神您可以成全我。请您可怜可怜我们,只要肯帮我,哪怕要我在地府永世受苦,我也绝无怨言。我不为自己,只求大神,救我腹中孩儿,求大神开恩。”

绾娘有些感慨她与自己的同病相怜,但是当得知她也是得人指点,眼里不禁闪过一道亮光,心想是哪个混蛋神仙给自己找的麻烦,于是不紧不慢问道:“大姐,你说他叫你来求我,我敢问一下那个他是谁?”

那幽魂毕恭毕敬答道:“我也不知道他是谁,那一日我在奈何桥边哭泣,久久不肯喝汤过桥,鬼差们棍棒加身我也不曾就范,就在那时候走来一个很是高大的男子,一身玄色,长发及地,看上去也是神祗的模样,面容无比的秀丽,竟有几分女儿之姿。眼神很是清冽温柔,声音给人温暖的感觉。我向他道出了此中的原委,他略一思索,便告诉我,只有大神您才是能帮助我的合适的人选,她还给了我这块昆仑血石来寻找大神。”说着从袖袋里取出昆仑血石递到绾娘跟前。

当幽魂说出指点之人的外貌特征之时,绾娘已经猜出七八分,当看见昆仑血石时,已经笃定就是那个混小子给自己惹的麻烦了。他明明有能力去帮这幽魂,但定是怕那些破规烂矩才让自己来接这个烫手山芋。也罢,既然这厮指点,那就顺水推个人情,等这个事情妥当了,再去收拾那混小子。

绾娘心中已经有了定数,也不犹豫,便道:“既然你得高人指点,我也不好再推脱。你所求之事我的确可以做到,但是我也不是随随便便就出手的人,多少还有些自己的脾气,不如这样,你先说说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我再决定是帮你还是一巴掌劈散你。”

那幽魂连连叩头,稍平复了一下才缓缓道:“奴家姓柳,没有名字,自小被人叫做柳儿,生前是洹水人士,自幼便与同村杨秀才家换亲,杨秀才的女儿做我哥哥的老婆,我换去杨家做他儿子的媳妇。”

“杨家本是京城里的,因为言语犯了忌讳,被全家发配到了洹水,来的时候甚是落魄,一家四口,挤在一个破烂的牛棚里。村里的乡亲帮忙給支了个小窝棚,才算有了个安身之处。”

“杨秀才此番动荡之后,身体就一天不及一天,想在有生之年能把儿女的亲事解决。怎奈杨家是待罪之身,又一无所有,别说置办嫁娶的银子,就是每天填饱肚子都是困难,村里没有一个人家愿意把自己的女儿嫁去杨家。杨家无奈,只得用杨家大姐做交换,給儿子换一个媳妇。”

“就是如此,在村里也是少有问津。我与哥哥自幼父母双亡,寄养在舅舅家中。哥哥十八了,都还没有亲事,正好有杨家这样的契机,舅母就做主将我换了过去,一来省了一笔給哥哥置办亲事的开销,二来也可以把我送出家门,减轻抚养的负担。”

“我换去杨家的时候才十二,杨郎那年已经弱冠了。记得第一次见他,他只是居高临下的看了我一眼,什么也没有说。那时候小,除了害怕,什么都不懂,只道多做事少说话,一定会相处下来的。”

“杨家对我很好,从不曾打骂,我做着力所能及的事情,帮忙婆婆操持家务。第二年,公公没有熬过年关,去了。哥哥和杨家大姐已经成亲,回来帮着操持了公公的后事。自那之后,杨郎更加安静了。”

“我十六那年,婆婆在故衣铺子给我扯了块红盖头,她亲手为我盘了发,将盖头給我披上,她告诉我,今日与杨郎同房了,自此之后,我便真真正正是他们杨家的媳妇了,要侍奉婆婆,照顾丈夫,为杨家开枝散叶。我虽然不是太明白,但也感觉到了莫名的责任重大。那夜我从婆婆的屋里搬去了杨郎的房里。”说到这里柳儿的脸上显出喜悦但又夹杂着一丝悲伤。绾娘并不想听这些往事,但是谁让自己上了这趟贼船,也耐着性子听着柳儿的叙述。

柳儿接着道:“同房之后,我也不觉得有什么不一样,每天还是操持着一家的活计。这样又过了两年,婆婆因为我一直没有怀孕,脾气越发的暴躁,我也不明白,为何我就不能有孩子。又不耻开口去问村里那些喜欢嚼舌的婆子媳妇,只得自己猜着忍着。

后来大姐回门,我才得了机会去问,大姐告诉我了那些闺房中的秘事,我才知道,杨郎与我和衣而睡,从不曾行过那周公之礼,这样无论多少年,我都不会有他的骨肉的。

大姐听完我的诉说,很是气愤的告诉了婆婆,我倒不生气,只是觉得作为杨郎的妻子,能为他生下孩子也是应当的。不过杨郎不喜欢要孩子,我也无所谓的。”

“那天婆婆将杨郎一顿训斥,等他回屋的时候,冷漠的眼神里又多了一层厌恶。他说不得已娶我为妻,本不想毁我清白,他日和离之后,各自嫁娶,我还能找个好人家。没有想到我如此恶毒,不知廉耻,竟然将闺房之事四处宣扬,既然那么想被男人睡,那他就成全我。”到此处,柳儿已经开始哽咽。

绾娘觉得眼前这个幽魂活得有点不易,让她站起来继续说。柳儿谢过又娓娓道来,“那一夜不提也罢,第二天杨郎就走了,留下婆婆和我。一走就杳无音讯,婆婆认定是我祸害的杨郎弃她而去,自那之后视我为眼中钉丧门星。想想婆婆也是可怜,老了老了,还被儿子丢下了,我也不说什么,任她责骂,都是可怜人,何苦再为难彼此呢。”

“杨郎一去就是四年,四年间发生了很多事情。洹水涝灾,之后瘟疫,村子里死的没剩几个,哥哥,大姐都相继去了,我靠着每天去山上挖野菜啃树皮维持着我和婆婆的生活。后来瘟疫越来越严重,我无奈只得和婆婆搬去旁边的山上,住在一处洞穴里,每天靠着野果维持。”

“也不知过了多久,想回村看看情况的时候,居然遇见了杨郎。再见到的时候,他是跟着赈灾的王子回来的,穿戴很是得体,神采奕奕的脸上,轮廓更加分明,正有条不紊的指挥着赈灾的兵士。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他了,却没有想到,竟然在这样的情况下重逢。”

“我迫不及待的引他上山去见婆婆,婆婆未曾想到有生之年还能再看见自己的儿子,老泪纵横。杨郎背着婆婆下山,将我们安排在军营里,等婆婆身体好转又将我们送去了京城,他在那里置了宅子,还有佣人丫鬟。

“京城的日子,我过的格格不入,虽然婆婆教了我很多大户人家里的规矩,但是我还是很多时候像跳梁小丑一样,惹的下人丫鬟背地里嘲笑。”

“熬到他回府,已经是三个月之后了,他戴着光华走进府门,看着他一步一步坚定从容的走进来,我终于知道,我和他真的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他在洹水是一只落难受伤的雏鹰,眼前的他是羽翼丰满,正空翱翔的雄鹰,而我是连天空都够不着的一只蜗牛,倾尽一生的努力都不会及的上他的一次展翅。”

原想我们会和从前一样,躲着彼此,可是我错了,回来之后他对我很好,他听我诉说着四年里发生的点点滴滴,他亲亲抚摸着我粗糙的双手,他为将散乱的头发别去耳朵后面,他甚至拥我入怀。”

自那之后,我们相敬如宾。他偶尔会和我说说话,教我认认字,心情好时还会对我笑,我也愚蠢的觉得那样的日子会一直这么过下去,谁知道不过是一场清梦。

杨郎辅佐的王子顺利继承了王位做了天子,犒赏有功之臣,天子将自己的女儿下嫁给杨郎。皇帝女出嫁,按照规矩,被选中的驸马,如果之前已有婚约,原配夫人是要被赐死的。

我那时候已经有八个月的身孕了。杨郎站在我面前的时候,我再一次看见了他脸上久违的冷漠,我祈求杨郎放我们母子一马,我会隐姓埋名躲的远远的,保证没有人能找到。

杨郎什么也没说,只是冷冷的看着我,我被看的浑身打颤,控制不住的发抖,我知道我逃不掉了,我又求杨郎多等两个月,等我诞下孩儿,就去领死。

我的愚蠢竟然把他逗笑了,他俯下身子,捏住我的脸,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声音里没有丝毫的情绪。他说原本想将我养在府里,让我安安静静的过完这辈子也算仁至义尽,给我荣华当报答四年侍奉母亲的恩情。如今这样的机会,不能因为我而错过了。孩子和我都是他生命里不应该出现的插曲,曲终就要散,既然要散就应该干干脆脆。

说罢起身,唤来了在外面等候多时的赐酒公公们。他们进来将我牢牢抓住,撬开我的嘴把毒酒灌了进去。整个过程,杨郎只是背着手,居高临下的看着,一如我第一次见到他时候的模样一样。不一会我便毒发,弥留之际只听远远传来杨郎的一声“谢谢你。”

绾娘以为柳儿会哭,但是却没有,她继续道:”死了之后便被二位鬼差带去见了判官大人。判官查生死簿,说命该如此,转生为富人之女享尽荣华去吧。我问我孩儿会如何,判官大人说我的孩子根本没有出生,不算生灵,胎死腹中也就灰飞烟灭,没有什么如何。但我明明可以感觉到孩子,为什么他就要灰飞烟灭呢?我请求判官大人为我孩子也找个好人家投胎能做人,判官大人大怒将我打了一顿,撵了出来。才有了后话。大神我没有做过任何伤天害理的事情,对杨郎我也无恨无悔,他不过是不爱我而已,我遇见他就是错了,之后的相处也是一错再错,最错的也是我自己爱上了他,所有的罪过都是我的,我认。孩子没有错,他不能选人家,不能选父母,摊上了我这个无用的娘遭了这样的罪,不能出生已经可怜了,现如今连投胎都不能,这不公平啊。大神,我知道你可以帮我,我求你,什么苦什么刑我都愿意受,只求能給我儿一个再世为人的机会。”说着又开始如捣蒜一样的叩头。

绾娘扶起柳儿,上下端详了她,一个很是柔弱的女子,却为了給自己未出世的孩子要一个机会,显出了这辈子唯一一次的抗争。

绾娘叹了口气道:“我也不要你受苦,这样吧,你把孩子交给我,乖乖的喝了孟婆汤去投胎,我保证你孩子再世为人。至于我怎么操作,你不能问,孩子的去向,你也不能问,你唯一能做的就是信我,倘若不信,我便不能帮你。现在,你做决定吧。”

柳儿深情的凝望着自己的肚子,双手轻轻的抚摸着,她闭上眼睛,嘴里悠悠的哼着似是那哄小儿睡觉的歌谣,不一会两行清泪从眼睛里滑落,再睁开眼睛时候已经是满脸的坚定,“我信大神,定会給我儿一个美好的将来,我愿意将孩儿交予大神。”

绾娘拿出一个斗篷,将柳儿包裹住,柳儿虚体穿过斗篷,肚子里的胎儿却留在了斗篷里,她想看看自己的孩儿什么样子,却被绾娘拦住了。

绾娘吩咐谢必安将柳儿送去奈何桥,柳儿依依不舍的看着绾娘和她怀中包裹的胎儿,又跪地磕了三个响头,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绾娘见柳儿已经无踪,抱着包裹道:”小宝贝带你去见你爹爹可好?“说罢便不见了踪影。

京城最近喜事连连,公主下嫁举国欢庆,驸马府里红萝帐中,一对璧人相拥而眠。

绾娘索性钻进帐中,坐在了杨驸马的身上。驸马被突然的重压惊了醒来,见自己身上坐着一个绝世美人,怀中还抱着包裹。

驸马想喊人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绾娘缓缓将脸凑近,上下打量了下这个男人,又嗅着鼻子闻了两下,眉头一皱撇开了身子道:“果然一股人渣味。你也不必惊慌,我受柳儿之托,来给驸马爷送一件新婚的礼物。”

说着打开真元穹庐盖,里面的胎儿已近人形,周身粉红通透,五官还略显混沌,眼睛的地方两个黑洞大的眼球,透着半透明的皮囊死死地盯着驸马爷,绾娘点着小家伙的脑袋道:“乖宝宝这个就是你的爹爹了,还不过去。”

那胎儿似乎听的明白,竟然从绾娘怀里往驸马爷的胸口爬去。杨郎大惊,但是叫也叫不出声,动也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这团肉乎乎的怪物顶着两个黑洞洞的眼睛,一寸一寸的往自己爬过来。

绾娘坐在那里似乎对他的恐惧很是受用,越看脸上笑意越甚,等小家伙在驸马爷胸口上停下不动的时候,才开口道:“驸马爷别惊慌,这是你的亲骨肉,只可惜未足月就和她娘一起死了。柳儿一生对你无恨无悔,但这个孩子却不,他想做人,想被父母疼爱,不想离开他的爹爹。我心善,便将他送来给你,正好给你大婚做个贺礼。”

说罢转头,手指点着小家伙的脑袋说:“这两个月你好好在这里吸收他的精气骨血,等你成形了,我就接你去投胎。你要乖乖的哦,记得要听爹爹话哦。”说罢,裹了斗篷就凭空消失了。

杨毅大惊,从梦中醒来,心想自己怎么做了这么恐怖的一个梦,诡异的女人,恐怖的胎儿还有女人说的柳儿。柳儿啊柳儿,倘若不遇见,或许此时此刻会生活的很好吧,可能不会富足,但是至少还活着。虽然自己不曾爱过这个女人,但是确是真真正正的感激她的。她是个好女孩,也不难看,话也不多,最难得的是总是逆来顺受,现在想来,只能是命运弄人,把两个本来不应该有交集的人,楞是纠缠在了一起吧。

杨毅擦了擦额头的冷汗,突然觉得胸口一阵疼痛,揭开单衣,发现自己胸口长了一个人脑袋大一样的肉瘤,那肉瘤还似有五官,极似一个婴儿模样。杨毅低头去看的时候,仿佛那肉瘤上的婴儿脸对着自己微微笑了一下。

一阵凄厉的惊叫划破驸马府的夜,接着是一声女人恐惧的惊叫,整个驸马府瞬间灯火通明起来,从此再无宁静。

在浑沌清明交界之处,有一座末世之镇。这是一个被三界遗忘的地方,镇上居住的,多是自我放逐的角色。绾娘骑着她的大黑驴,停在了一间棺材店的门口。棺材店门打开,一个着玄衫面容清秀的男子迎了出来。二人坐定,那男子开口,声音很是温柔:“知道你会来找我。”

绾娘白了他一眼:“推了那么大一个麻烦给我,还不许我来兴师问罪啊?”

男子爽朗一笑:“哈哈哈,就知道躲不掉。”

  绾娘没好气:“明知道犯错,不好酒好肉的来伺候着,倒好意思坐在这里一个劲的傻笑。山山,还不把你的君莫忘拿个十几坛出来,给我赔不是?”

玄衫男子起身去拿酒道:“君莫忘喝多了可催情啊。你不怕?”

“我若醉了,就化做个世间一等的美男子,来迷情你可好?”绾娘一句话,将那玄衫男子逗了个面红耳赤。

酒过三巡,二人都醉了,绾娘托起男子的脸道:“山山,你做这地府之主也有日子了,怎的还是那么胆小怕事,帮个冤魂还好我来出手,你是越来越懦弱了。”

山山微醺,样子不仅不显狼狈,反而一种颓废的慵懒:“坐了这个鬼位子,自然好多顾虑,倒没有你来的自在了。”

绾娘啐了他一口道:“那你可以不坐这个鬼位子啊。还不是舍不得这地府之主的虚名。”

“哎~”男子一声叹息:“我在此位,还能尽力帮这些那些冤屈命苦的,我若真不在,他们才就苦了呢。”

“这些官话你不必说来给我听,反正我是被你坑了,来喝酒吧。”绾娘说完,跳上桌子,将男子头按在腿上,拎起一壶酒就灌了下去。看男子抢得梨花带雨,绾娘心里痛快无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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