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学恰少年（1）

        这个故事，大概需要从我十二岁开始讲起。

        不知道脑海里面还有多少零星的片段，还能想起的就说说，想不起的就跳过，故事平淡到根本不像是一个故事，但，它存在过，我也怕自己一天一天老去之后会逐渐淡忘。

        故事很长，我慢慢写，你慢慢看。

        那年，我十二岁，他也十二岁，她也是十二岁。

        我叫王小二，他叫张三，她叫颜小妍。

很多年之后，和张三喝到醉如烂泥的时候我念叨，我这辈子算够运气的了，幸亏我爹让我叫王小二，如果是王二小的话，那他也太不够意思了。

张三醉得真的连爹姓什么都不记得了，揪住我衣领说，爹，你也真够意思了，没把我名气取成张小三。

        张三那次应该真的是喝得太醉了，我还没有那么大的儿子，只是那次喜当张三的爹。

        十二岁那年，我是张三的同桌。但是，除了和张三共用一张桌子之外，我们俩实在没有共同点。比如说，我喜欢舞文弄墨，张三喜欢打架泡妞，比如说，我喜欢玄学历史，张三喜欢打架泡妞，又比如说，我喜欢美术声乐，张三喜欢打架泡妞，再比如说，我喜欢足球和乒乓球，张三喜欢打架泡妞。

        我跟张三讨论过这个差别，我问，为什么你不喜欢文学，历史，美术，音乐？

张三说，这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只能挠痒痒，又不能解馋，这个世界，有什么比打架泡妞更爽？

        多年以后，当我认同了叔本华"性欲是生存意志的核心,是一切欲望的焦点"的时候，我才意识到张三是对的。

       按理说，我和张三是八杆子打不到一起的，但是，为啥他会成为我的同桌呢？

说来话长，张三他爹曾经是我们小镇上黑社会大哥。可惜，他爹并非文治武功样样都全，斗殴战绩累累，但斗大的字却不认识一箩，张三出生后，除了铁蛋，铁牛，狗剩，他爹确实想不出给更好名字，不知道通过哪里的关系找到我叔叔（当时小镇上唯一的大学生），在读书人面前，黑社会也温文雅尔得憋红了脸，好不容易把意图说清楚。我叔叔本不想搭理他，但又担心整个村子被夷为平地，问了张三的生辰八字之后，寻思了一下就说，叫张三！

        张三他爹说，啊？叫张三，这个名字很平凡啊？

我叔叔一把正经胡扯，人生亦真亦幻，平凡是真啊！况且，小孩的八字金木水火土五行都非常平衡了，如果名字再带五行属性，不外是徒添命格的负累，再者，道家说，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三字有万物丰盈衍生的数理，这个名字就是成大事的气象，有何不好？

张三他爹听得云里雾里但又觉得非常有道理，握着我叔叔的手，连声道谢，先生讲得真好啊。小孩以后要能跟先生一样，成为一个那么有文化的人那就多么好啊！

张三他爹的话应该是发自内心，也就是那一年，张三他爹把富亨达（乡镇版的夜上海）关闭了，外镇的货车出入也不强行收过路费了，小镇上的肉联市场也放开管控，好家伙，整个小镇的肉价整整掉了差不多两块钱，小镇一批面黄肌瘦的小孩短时间内胖了起来。

        抛开黑社会这个污点不说，张三他爹真的是聪明人，做什么做成什么。放弃了黑产之后，开始在镇上买鱼塘养鱼养虾做水产，看到外出务工的人赚到钱开始盖房子了就卖石灰，开沙场，之前的兄弟众等一个没落下跟着做起了跑腿，正当的生意红红火火。

        张三出生之后，他爹已经不做黑社会了，但是，黑社会基因早渗透到骨子里面去的。张三从小就喜欢打架，他七八岁的时候，已经可以和十多岁的小孩开干了，最辉煌的成果是七岁那年和三个十多岁的小孩打了一轮，打到最后，那三个小孩的上衣和裤子都被张三扯成了布条。那么壮观的场面，华夏史册上恐怕只有孙策下马单挑太史慈那段能相提并论。

        直到张三他爹出现，把张三拖着一路揍了回去，三位小兄弟才有机会逃脱，那仨衣不蔽体，跑到小树林里躲了一天，直到傍晚才趁着夜色溜回家去。

        十二岁那年，小学升中考试。当时只考语文，数学，没有英语，每科100分制。

        张三超常发挥，刚好考了100分，当然，他是语文和数学两科加起来100分。其中，数学考了67，语文33。得知成绩之后，张三他爹长叹一声，唉，这孩子数学倒是不错，当个账房还是可以的，就是有点偏科啊，做不了秀才，上不了体面啊！

        看张三的智力和体力，如果当年没转行，现在子承父业应该是水到渠成的事情了。可是，现在张三他爹确实很不甘心，现在家底丰厚了，逢年过节给村里人杀猪送菜，自己心里清楚，村里人吃肉的时候恭维他是善长仁翁，吃完肉聚一起窃窃私语就一口一个臭流氓，还不是当年他害得我们吃不起猪肉。

         张三他爹发誓，下一代，一定要出个读书人，把流氓的牌子摘下！

        这个基本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落在了张三的肩膀上。

        于是，张三他爹找到了校长，也不能说找到，因为他们俩天天在麻将桌上照面。

        张三他爹说，沛来（校长名）兄啊，小孩学习是个很大的问题，就拜托你了。

        校长说，没事，男孩子都调皮，就放到尖子班吧。

       张三他爹又问，不知道这小兔崽子在尖子班能跟上吗？

        校长说，肯定可以，我给安排个成绩最好的做他同桌。

        就这样，校长在牌桌上自摸了一晚，把我输给了张三他爹，我也顺理成章成了张三的同桌。

        成为张三同桌那天，张三第一句话就说，你，帮我做作业，考试，写情书，清楚没有？

我当时也是第一次见张三，我当然听说过我们小镇远近闻名的张三，但是我不知道此时跟我同桌这位就是他本尊，我还天真的与虎谋皮讨价还价，我有什么好处？

        张三说，我保证，以后都不打你。

        我刚想哈哈大笑，这也算是好处吗？

       我以为只是我孤陋寡闻，没想到旁边有三个同学也有眼不识泰山，已经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了。

        张三左手扯着一个，右手拉着两个，这三位同学就被他拖了出去。几分钟之后，他们全都脸青鼻肿哭着回来。

张三问我，你不觉得不打你是很大好处？

我说，这同桌之间还谈啥好处不好处的，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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