歪染村的水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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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坝又出现在我的梦里。每次梦里相见，都会受到它的威胁。要么它发大水了，水流湍急，无法过河；要么被它冲到断崖处，在那苦苦挣扎，然后被吓醒。

水坝既凶险又刺激，我们这群水娃可爱死了它。我们家占尽天时地利，因为水坝就在我家门口。

歪染水坝（1998年）

这地方还挺出名，借水坝之名，至少能标识出我家的确切地址，一说到我家住水坝边，人们立刻知晓。

我们布依族喜欢傍水而居，所以大部分人都是游泳健将，可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这条河也要了一些人的命。

我们这群水娃偏偏就反骨，不管顺走了多少人，水坝仍然是我们的天堂。一到夏天，光溜溜的水娃们像泥鳅一样穿梭在水里。只要敢下水，从浅水处学爬行，再发展到狗刨，扑腾扑腾的再吃上几口水就算学会游泳了。光游泳还不算，我们还砍了竹子，砍了芭蕉树，用树枝串起来做筏，最后还不忘来几场比赛，水娃们都乐开了花。水坝就是我们的天堂。

夏天的水坝就不曾消停过。上游有水娃，水坝上有老人洗菜洗衣服。白天的水坝，不害臊的娃子们在这里洗澡，天黑又变成了妇女们的澡堂，再往下蔓延，男人们又在下下游另起澡堂。水坝就这么默默地陪着我们，任凭歪染村的人蹂躏。

水坝也有脾气，每当它发大水，没有人敢惹它。时不时地又传来有人被卷走的噩耗。

我对水坝的敬畏大过喜爱，我家离它最近，每当洪水爆发，水位上涨，都会让我胆颤。洪水从水坝上往下倾泄，宛如猛兽般狂怒，它的怒吼声就萦绕在耳畔，晚上都不敢睡去。

洪水过后，水坝会换一副面孔，它又以清澈见底来向我们示好，我们家总能挑上清晨第一桶清澈的水。岸边的沙石是我和弟弟的乐园，独属于我们的天地。

夏天，水坝也还有盛事。因为天气干旱会让水坝断流，大家不约而同地会到河里摸鱼。水坝的水变浅了，男女老少都到河里捉鱼，水坝顿时热闹无比。看到大人捞到鱼，娃子们也不示弱，想着法儿的去争去抢，逗的大人们哈哈大笑。

岸上也站满了人，看着大家在搅混了的泥里疯狂的抢鱼，欢声笑语响彻云霄。好些人捉到了鱼也不拿回家，因为我家就在河边，他们顺道就到我家弄了吃。所以我们经常有鱼吃。

我以为我们就这么一直在这条河边生活，一直被水坝这么滋养着，直到突然的变故，我们的命运被篡改。

1998年，天生桥水电站建成，水坝沿岸上的村民被告知要迁移，也就意味着水坝从此成为我们魂牵梦绕的他乡。在最后离开的日子，即使水位没过了我家门口，我们也不愿离去。

1999年，那是天生桥水电站有史以来最大的的一次迁移。我们来到了陌生的城市，同村的人四分五裂，大家都选择了自认为满意的区域，与自己的亲人把家安在了一处。

我们虽然分开了，但是在这片众多他族人的土地，依然留恋我们的乡情。如果在街上遇到老乡，我们会热情洋溢地聊起家长里短 ，像撞大运那般让人激动。

来到城市，最不适应的是我们的老人。走惯了泥泞的田间地头，城市的大马路让他们恐慌了。城里的车水马龙，带给他们的是慌乱的节奏，他们甚至都不会过马路，交通还会要了他们的命。我们偶尔会听到老人被交通事故带走的消息。

被迫适应的过程是艰难的，相对于大人，孩子反而适应的快一些。孩子的学习能力强，也较容易接受新事物。安家落户之后，人们开始为生活奔波，无论他们是否准备好，也要接受命运的挑战了。

水娃们被撒在城市的各个角落，可他们也能聚在一起，他们经常谈起水坝，每个人都回味无穷。家乡更远了，可他们之间的心更近了。大人们又何尝不是呢。

我们虽然来到了城市，但还有一部分人的户口还留在家乡，他们不管何种理由，都不会妥协，不会离开那片土地。镇府为他们在水位线上保留了土地，老人们安心的守着他们熟悉的乡土，不愿离开。

我们则继续适应城市这片新的土地，布依族的下一代开始在这片土地上蔓延。很多人开始做起了小商贩，这是有别于农村的新的出路，也是欣慰的，因为这个城市给了我们更多的选择。

生活的齿轮不停地转动，每个人的命运都在这个城市上演着它的归宿。我们向往美好，向往安稳，在朝着我们期望的方向迈进。可命途多舛，我们又断断续续地听到老人被交通事故带走的噩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