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月光
我对上海最初的印象可能是源自王安忆的《长恨歌》,她文字里输出的,那种既市井又摩登,即烟火又精致腔调让我着迷。是我心中挥之不去的白月光。
刚来上海时,我租住在江苏路地铁站边上的一幢老式4层洋房,经过72家房客粗暴的瓜分,内部结构基本已经面目全非。厨卫共用,木地板支啊作响,夜深人静时,隔壁的人打呼噜都能听得清晰无比,很难想象一个不足30平的房间,从前,就是一户人家。我有个亲姑妈就定居在上海,我妈80年代去过一次上海,回来后总鄙夷的描述,说他们住的地方是螺丝壳里做道场,听闻他们家有五个孩子,40平方的使用面积,洗、烧、厨卫均外挂。
小楼低层住的是一对年逾80的老夫妇和他们的女儿,公共厨房也设在一楼,平日里只有他们家会炒菜,做饭,烟熏火燎,传说中的烟火,残存的烟火气。二楼的拐角处住的是一位柜姐,长得斯文打扮时尚,她是做一休一的工作模式,闲聊时她说我可以她叫Lisa。我住在柜姐的楼上3楼,房间里有一张一米五的床,一个老式大衣柜,一个写字台,再也装不下其他任何东西了。
4楼绝对是个是非之地,我从未涉足过,感觉是一对中年夫妇加一个姑姑的奇怪组合,他们的吃喝拉撒都在四楼解决,姑嫂关系极为恶劣,吵架是家常便饭,全武行脸上挂彩也常上演,关键是他们都不上班,每次楼上天翻地覆,那个男的就跟不存在的一样,第二天,吹着口哨,提一个简易网袋,老式铝质饭盒装在里面,上下楼梯跑得飞快。
有一天晚上我加班,回到家已经快十点钟了,看到楼上的那个姑姑坐在我家门口的楼梯上,用红花油擦膝盖,我本不想多事过问,但是楼梯太窄小了,她坐在那里没有要挪动的意思,我实在过不去,于是小心翼翼地问:“阿姨你怎么了?”果不出所料,她唾沫横飞的跟我描述了一遍被她嫂子欺负的过程,看她激动,我随手从包里拿了一瓶未开封的矿泉水递给她,这本是一个无比稀松平常的一件事,想不到她却感激涕零,她的原话是,这么多年来,我们楼上吵架打架,这幢楼从来没有人过问,也没有人给我递过水,你是唯一的一个。总结下,这是一个极度缺爱的人,然而,她做的有些事情又极度可憎,二楼的柜姐,有一天晚上,警察突然造访,说楼里有人举报她卖淫,其实那个男的是柜姐的男朋友,说破天那也只是一个未婚同居而已,那是2002年,这种事没有人举报,警察一定是不会主动上门的,柜姐怀疑这事是四楼的老姑婆干的,对质之下,她竟没有否认,真是个又蠢又坏的女人。之后不到两天,柜姐Lisa就悄无声息搬走了。
直到后来我离开了这幢房子,我才弄懂为什么关系如此恶劣,还要强住在一起,想来应该感谢那些年上海如火如荼的拆迁,如此黄金地段又是周围独一栋老房子,如若一旦拆迁,房子、现金那将是一笔无法想象的财富。几年我后来曾经开车经过此处,看到这个房子的确是拆迁了,我脑补的画面是四楼那户人家,如果不找上海老娘舅调解,那是要闹出人命来的。
我住的三楼那个房间,原主人是个有着滚烫时代烙印的人,从他留下来的一柜子遗物看,这是一个人民教师,里面有一些徽章奖状,毛主席相片,还有一本封面简朴的读书笔记,想来这些都是他的毕生心血和荣誉吧,遗憾却被后人随意的抛弃,这些老物件像时间的颗粒,承载着时代的变迀,个人的命运。我不禁感叹,那个年代的人们啊,命运随着时代呼吸载浮载沉,峥嵘岁月、生老病死最终消散在这座城市错综复杂的肌理里,纹路里。
来上海这些年,如果你问我有什么不适应的地方,我会说没有,毕竟这个城市离我老家不远,气候语言饮食都有天然相似的地方,但是刚来时,让我没想到的是,我竟然不尽了解这里的饮食,比如说排骨年糕,我一直以为是用排骨炒年糕,结果端上来的油炸大排和年糕,以上海老字号的诚意再给浇上一勺甜蜜酱,那味道有着实有点上头。以至于到现在对国民早餐山东煎饼的甜面酱,我是坚决拒绝的,还有叫“素鸡,烤麸”的这些豆制品,她们吃的时候那股满足劲,谜之好奇上海人的口味。但是,我低估了自己的承受能力,原来味觉也是可培养的,我原先讳莫如深的调料、调味品,洋葱、香菜、芥末,如今都能坦然接受。饥饿时,基本上是风卷残云,大块朵颐。
去年疫情居家办公期间,我经常会因为无聊眺望窗外,有一天发现,对面楼栋人家的厨房不锈钢防护栏,竟横出一支红艳艳的花,不知名也不刺目,纯粹地好看,精致,把那油烟也点缀得灵动起来。
我调整手机机焦距拍下了那枝花,并在微博上写道,偷了一个春天……
说上海其实很难绕开金宇澄的《繁花》,就像一幅大型的市井生活群像画,就像一串珠子,一个人物串起一个人物,再串起另一个人物…串起生活,串起岁月,串起生活和岁月的故事,我身处繁花深处,沉浸体会,无关乎时代如何变迁,故事永远雷同,年初,友人阿B已以破釜沉舟之心去了澳门,决意做一对龙凤胎孩子,继承“皇位”。有一位律师朋友Jane冲破中国一夫一妻制的牢笼,远嫁中东,嫁给毛发旺盛的真爱做二夫人。身边有同事夫妻反目,因为忠诚问题互相指责,挖烂了对方的脸。好像只有不婚的豆瓣友人活在这个真实的春天里。
嗯,至少看上去是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