盐
陈富贵和赵德水早就知道对方和自己住在一个小区。有时下班回来,陈富贵就看见前方有个身影,经过几十次的确认,那人确是赵德水,高中同学赵德水,和自己一样沉默寡言不善言辞的赵德水。赵德水也是如此认出陈富贵。可两个人很有默契,看见对方在前面,绝不会上前打招呼,即使自己忘带了小区门卡,而对方正在前方不远处推开门。
要不是那天撞见了孙美丽,哎。
菜市场永远熙熙攘攘,中年发福又大嗓门的孙美丽先认出了在葱摊挑大葱的陈富贵,再认出了在姜摊选老姜的赵德水,“哎呀!咱老同学多少年没见了啊!缘分缘分!明儿下班一起吃个饭叙叙旧啊!”陈富贵和赵德水丝毫没有办法拒绝。
明天变成了今天,主动邀约的孙美丽变成了临时有事的孙美丽。
陈富贵和赵德水坐在小饭馆里。陈富贵听了妻子的话换了一双好皮鞋,黑灰大横格的T恤,腰间挂着钥匙——家钥匙和单位柜子的钥匙——他哪里来的钱买车呢,他双手放在大腿上,摩擦到膝盖再摩擦回来,两只脚尖交替拍打在有些许泥水的砖地上,头微微前后晃动,眼睛绕过赵德水以不失礼貌的幅度打量着小店墙上油腻的菜牌,对面桌上那个吆五喝六的男人虎背熊腰。赵德水眼里,陈富贵是一副轻松的模样,自己今儿个真叫不舒服,妻子给头上打了点摩丝,板板的,油光瓦亮的,赵德水十指交错放在微微叉开的大腿间,眼睛时不时飘到陈富贵眼睛上,如果你和赵德水一个姿势,你就明白你在表达什么了。“说句话呀……”赵德水心想。
这个长达两分钟的沉默还是由服务员打破的。
“两位吃点什么?咱家有特色酱猪蹄,来一份吗?适合您二位喝酒聊天。”服务员拿着小本和油笔打量这两位。
“喝酒吗?”陈富贵看着菜单问赵德水。“你喝吗?”“要不就不喝了吧。”“不喝了”“是,我也不太想喝酒”“我也是,不想喝酒。”
“老虎菜您二位来一盘?”服务员还在打量,她快拿捏到这两个点菜的点了。
“可以可以,来一盘”这次是赵德水说话先“对对,来一盘”“青菜我还挺爱吃的”“凉拌菜好,开胃”
就这个模式,他俩点了一个凉菜,两个小炒,一个汤,两个米饭。
菜和米饭按部就班地上了,可是这汤,淡了,不是淡,是根本没放盐。
“这青椒干豆腐挺好吃哈,挺嫩的”陈富贵的盘子里除了油和汁水只有一个葱花,他夹了一筷子菜,这回决定放在米饭上吃。
“是挺嫩是挺嫩,豆腐也厚实。”赵德水拿过陈富贵的碗,“给你盛碗汤哈”。
下班就没喝水的陈富贵喝了一大口。“好喝。好喝!”这时赵德水自己也盛了一碗,他拿勺子舀了一口尝了半勺。他觉得很淡,吃了一口有盐粒的凉菜。
陈富贵这时已经不渴了,把碗里剩下的汤喝掉他才觉得淡了。“这汤,你觉得怎么样?”赵德水不好拂了陈富贵的面子,人家觉得好喝,人家那可能是口轻啊。“挺好喝的,你再来一碗?”
陈富贵本想借着赵德水的口说出“淡了”这二字,既然人家觉得口味正好,那可能是人家习惯了喝淡汤呢。
陈富贵把碗递过去,又喝了一碗。
这桌服务员收拾的时候觉得很奇怪,青椒干豆腐青椒剩了一片干豆腐剩了一片,老虎菜剩了一个花生米,一根香菜,一块黄瓜,一块红椒,一块尖椒,小炒笨豆芽剩了一根,米饭吃得干干净净,汤也干干净净。
拣完桌子她发现汤盆底下有一个五角硬币。
“总共多少钱来着?噢对,三十一块五。”服务员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