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 52 枢纽读书笔记 16 中国的枢纽地位
从“中心-边缘”结构到“双循环”结构
因为供应链网络的规模效应,中国的经济崛起带来了全球经贸格局的深刻变化。 首先,基于前述的供应链逻辑,造成了中低端制造业在全球转移的终局性。中国经济崛起的经验,其他不发达国家难以复制,它们已经很难通过工业化而实现现代化,除非是能够有效地参与到中国为中心的庞大东亚供应链网络的东南亚国家。
在此基础上,中国的经济崛起在国际经济秩序当中所可能带来的最深远变化,是国际经贸结构从沃勒斯坦的世界体系理论所说的“中心-边缘”结构逐渐向“双循环”结构的转型,即中国与西方国家之间的经贸关系构成一个循环(第一循环),中国向西方国家出口制成品,从西方进口技术、资金以及各种高端服务业贸易; 中国与其他非西方国家之间的经贸关系构成另一个循环(第二循环),中国向发展中的亚非拉国家出口制成品,从后者进口原材料等,两个循环通过中国而联系起来。
当然,具体的结构还有更复杂的细节,但是可以框架性地做这样一种粗略勾勒。 沃勒斯坦认为难以克服的“中心-边缘”固化结构因此而获得被打破的可能性。“中心-边缘”结构之所以难于被打破,在于经济与政治的连锁关系。 沃勒斯坦提出,现代世界体系的两个主要构成成分是,“一方面,资本主义世界经济体是以世界范围的劳动分工为基础而建立的,在这种分工中,世界经济体的不同区域(我们名之为中心区域、半边缘区域和边缘区域)被派定承担特定的经济角色,发展出不同的阶级结构,因而使用不同的劳动控制方式,从世界经济体系的运转中获利也就不平等。
另一方面,政治行为最初产生于国家结构之内,而这些国家由于它们在世界经济体中的作用不同结构也不同,中心国家中央集权化最甚。发达国家构成中心区域,不发达国家和地区构成边缘区域。
中心区域由于在近代率先发展出现代国家形式,凭借先发优势得以形成对全球的经济、法律、资本等各种秩序的掌握,并可以政治、军事手段强化之,在国际格局当中获得对于边缘区域的不对称竞争优势,全球贸易的红利会不成比例地流入中心国家; 而边缘国家由于后发劣势,永远没有机会进入到中心国家的圈子,或者说,永远没有机会成为发达国家。
沃勒斯坦及其开创的世界体系学派所做的这种结构性分析,为直到20世纪末期的经济史所证实, 这期间除了日本是个例外,其余确实没有哪个成规模的边缘国家进入到中心国家的圈子;个别成功挤进这个圈子的,都是自由港规模的国家或地区,其规模的上限就是韩国。
自由港国家/地区的政策如果正确,是能够借助世界大势,通过中心国家的经济拉动从而发展起来的;但是更大规模的国家则无法被如此拉动起来。 世界体系学派勾勒出了这种令人不快的格局,但无法给出一个走出这种格局的可能性,最终只能走向对该格局的一种道德批判。中国以一种沃勒斯坦完全无法想象,也是任何人事先都无法想象的方式实现了经济崛起,催生了“双循环”结构。
虽然这个正在浮现的新结构还只是一个次级结构,仍要服从于美国所主导的全球资本秩序,但它无疑有着越来越大的影响。它目前的力量主要体现在商品贸易的数量规模上,但它也在向其他贸易领域进化,如中国在最近几年对亚非拉国家的投资增长得很快,便是由“双循环”结构下的商品贸易拉动起来的。这一结构转变的过程,使得中国从旧结构当中的“边缘”地位,转换为新结构当中的枢纽地位。
在“中心-边缘”结构下,西方国家曾经直接与发展中国家进行制成品与原材料的贸易;但是随着全球制造业秩序的转型,西方国家由于经济结构的升级,已经难以对发展中国家的经济形成有效的拉动作用。 直到21世纪初中国经济崛起,其中低端制造业进入非线性速度的增长,对原材料形成了巨大需求,发展中国家才重新开始了其经济增长过程。中国由此成为全球经贸循环过程当中必不可少的枢纽性存在,其作为世界秩序的中介性力量,作为“中间地带”国家,至此开始有了一重经贸层面的意义。
“双循环”结构的形成可以说还在进行中,还未完全取代过去的“中心-边缘”贸易循环。但无论是其中发达国家之间的贸易、发展中国家之间的贸易,还是发达国家与发展中国家之间的贸易,都开始受到这个中国成长所推动的“双循环”结构的影响。
或者换一种思考角度,我们可以说“双循环”结构使得“中心-边缘”结构下的“中心”发生了裂解。过去的“中心”是提供资本、技术、法权秩序和制成品的西方国家,边缘提供原材料,国际贸易的利润分配偏向于中心国家; “双循环”结构出现,资本、技术和法权秩序仍由西方国家提供,而制成品由中国提供,原材料仍由发展中国家提供,但流向中国。第一循环近于过去的“中心”,第一循环作为一个整体与第二循环的关系近于过去的“中心-边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