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之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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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节又到了。
“烟笼寒水月笼沙”，今年的中秋月雾蒙蒙的，像是蒙上一层灰。记不清有多长时间未曾下雨了，空气是燥热的，没有秋天的清爽，更觉不出烟笼寒水的意境了。
坐在阳台上仰望天空，月儿已爬上对面的楼顶，泛着昏黄的疲惫的光，有如一只大号的白炽灯泡。我忽然忆起家乡的月亮，清朗的孤傲的，一缕缕一丝丝的云像是被什么追着似的，从它的面前匆匆掠过。据说月亮上面有砍也砍不断的桂花树，树下的小白兔捣着永远也捣不完的药，只有嫦娥清闲，但却寂寞。想想也是，大家都忙没人陪她，她只好在空荡的寒宫里舒展广袖自娱自乐，以排解难耐的孤寂。那飘逸的云，或许就是她的霓裳吧。
小时候的中秋节能见着月亮，似乎要凭运气，运气好的话，月亮会似做错事的孩子，磨磨蹭蹭地从云雾缭绕的夜空钻出来，给人们带来意外的惊喜。长辈们都很注重过节的仪式感，每到这天，难得下厨的父亲会与母亲一道张罗着中秋的晚宴，只要不落雨，母亲便会在院子里摆好桌椅，泡上一壶清茶，拿出早已准备好的月饼，一家大小围坐在一起，母亲将月饼切了，分发给每个人。
吃着馨甜的月饼，抬头见那清朗的月儿在轻纱般的云间穿行，年幼的我们会叽叽喳喳地指着天上的明月，争论着月亮上的影子究竟是桂花树还是小白兔。这时候母亲会笑骂着阻止我们，说是用手指点会被凉月嗲嗲（爷爷）怪罪，晚上睡着了他便要来割人耳朵。一向严厉的父亲则在旁边呵呵地笑着，用少有的柔和声音，给我们讲述着关于月亮的古老传说……
环抱着双臂站在这清凉的夜里，凝望那轮明月，“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这月儿不知见证过多少孤寂的人儿，冷清地度过这寂寞而又喧闹的中秋夜啊。
今晚，家乡不知是否也有月亮出现，有没有人如我这般，独自对着月亮思绪万千……
这亦不是我第一次独自过中秋，自成年以后，似乎象征团圆的中秋节就剩我一人了，虽然月亮还是那个月亮，但心境却不相同。
我想起第一次单独度过的那个中秋节，在那个水乡小镇的工厂，孤伶伶地呆在宿舍里不敢出门。那天夜里因为全镇停电，月亮便显得格外皎洁，躺在床上，望着床前那如水银般从窗外倾泄而入的月光，想着以往在家过节的热闹，不由黯然。
躺在那张小床上，思及自己学业无成工作不顺，天下之大竟似没有自己的容身之地，正独自伤感得不可开交怀疑人生之时，门却被人敲响。
疑惑地开了门，一道修长的身影伴着月光飘了进来，原来是同在小镇工作的同学阿红。
阿红也是生平第一次孤身过中秋，她说她坐在冷清的房间，望着月亮想爹娘，她说她感觉孤独便出来碰碰运气，不曾想试探性的敲门还真把我给敲出来了。
阿红并不追问我独自留守的原因，只是夸张地用她的热情来温暖我的孤独。俩人沿着那条铺着青石板的幽长的巷子，来到那座高高的拱桥上，面对着月色朦胧的河面并肩而立，桥下的河水安静地流淌着，一阵微风吹过，河边树影婆娑，河面便如同洒了一池碎银。靠在栏杆上，静静地听着阿红讲述中秋的往事，又聊些学生时代的趣事，心情如同那轮明月，渐渐地明朗起来。
“凉月嗲嗲跟我走，我到南京买条帚，剃头刀乃割韭菜，萝卜角乃（腌萝卜）宴（指下酒菜）夜酒。”巷子里传来孩童们的歌谣，一群孩子提着自制的各式花灯从巷子里出来，桥上桥下地追逐嬉闹着。那天的朗月似也被这群孩童吸引，将她那圆圆的脸搁在最高处的树稍上，又把她那清辉，尽情地洒落大地。
“真是怀念无忧无虑的童年呵。”阿红感叹着，唇齿间溢满笑意。
回宿舍的路上，阿红买了只月饼，俩人分着吃了，“算是应应景，过中秋吧。”阿红说。
感谢那个叫阿红的女孩，让我记住了那年的月亮。
漂泊中度过的中秋节各不相同，都被遗忘在记忆的角落，唯一相同的是，静夜沉沉浮霭清冷，孤身空对那溶溶月色。
有一年的中秋是在一场台风之后，台风肆虐后的狼藉尚存。独坐窗前，外面淅淅沥沥地下着雨，窗外的龙眼树在雨中沙沙作响。那树原本是葱绿的，台风过后，叶片泛黄，蝴蝶般飞满了枝头，即使地处南方，也现出了沧桑的萧条，秋天毕竟是到了。
不觉中，夜幕已经降临，月亮终还是穿过了云层如约而至。柔和的白月光似云烟氤氲，对面的山峰轮廓清晰，如剪影般与幽蓝的天空融为一体。昏黄的路灯，孤寂地照着清冷的地面，四周秋虫的呢喃声，给夜又添了几分静谧。
我便又想起三十年前的月亮，那时候的月亮真的是比现在的月儿大且明亮些。我想起父母亲，想起记不起有多少年没吃过的、他们精心准备的中秋晚宴，想起我各奔东西的兄弟姐妹们。我知道一家人再不能似早年那样聚全在一起过中秋，因为其时父亲已经远行，母亲也是耄耋之年。
打了一通电话给老母亲，听着她沙哑的嗓音在话筒里答非所问，忽然便索然无味起来。我已失去陪一个失聪的老人聊天的耐心，更何况是在电话中。母亲责怪我忘了她，而我却听不进她的唠叨，一直以为她能永远地在那个叫着“家”的地方等着我，可有时候一转身便是永远，我终于还是失去了母亲坚守的那个家。
再也吃不上父母亲手准备的中秋晚宴了，不知他们在那边可都安好。但愿他们从此没有病痛，能在属于他们的世界里互敬互爱相濡以沫。
这么多年了，阿红应该过得很好，毕竟她的工作平稳安逸。不知在这样的夜里，她能否忆起当年的月亮和曾经陪伴过她的朋友。
站在这寂静的夜里，撕开尘封的记忆，回想自己走过的人生，不免唏嘘。“少年不识愁滋味”，也许生活便是这样，虽是磕磕绊绊，但却总能平平淡淡地度过。
噼噼啪啪的声响划破寂静，远处有人放起了烟火。那烟花似繁星似金菊似彩蝶，在空中绽放着又坠落着，寂寥的夜因着这烟花平添了几分节日的气氛。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