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侠】江湖录｜卷一·看江湖（22）江湖·下
这些默默无名的江湖人，做着普通人的营生，过着普通人的日子。他们和普通人唯一不一样的地方，是他们能够守着江湖规矩，同时面对不公，敢于抗争。不管这抗争是他一个人，还是和别人抱成团，起码他们没有逆来顺受。
所以我们总以为江湖是一个地方，错了。
其实江湖是一种精神，一种向往自由、敢于抗争的精神。同时也是一种环境，当你愿意追求这种精神，且置身于跟你同样的人中间——像这些扑蛟帮最普通的帮众一般——那么你便入了江湖。“
……
云麒说完，叹了口气。
郭闻达是第一次听云麒说教，一时间也没能完全消化，因此只是静静听着，不搭话。而洛天云和小球更是听得云山雾绕，洛天云还好一些，大概知道云麒的意思，而小球则是完全晕乎了。
顿了一会儿，云麒接着说：“哎，但也正因为大部分的江湖人，都是这么些不入流、三流、二流的人，所以江湖规矩才显得尤为重要。对了，小达子，你知道曾经江湖有一条铁律么？”
“嗯，好像听说过。”
“说来听听？”
“呃……具体的我就不知道了，嘿嘿。”郭闻达讪笑着回答。
“那么以后就记住了，叫做‘天下事、天来定；江湖事、江湖了’，当初是我师傅告诉我的道理，我深以为然。以前江湖有我师兄‘炎王爷’镇着，大家都很听话，可天下乱之后，江湖也乱了。我是个懒人，不会管江湖乱不乱。但是你们想一想，如果天下事与江湖事混在一起，彼此纠缠，那么对于大部分的江湖人来说，会是怎样？”
云麒的这个问题，让郭闻达沉默下来。而全程蒙圈的小球自然也没法回答。只有洛天云在听了之后，想起刚到弦城时云麒对他说过的话。
“如果没了规矩，百姓难过，这些江湖人，其实也是百姓，他们的日子，也很难过了。”
云麒赞许地点点头，再问：“为什么说他们的日子难过了呢？”
洛天云想了想，突然一副豁然开朗的模样：“我明白了爷爷！”
“嗯，说说看。”
“如果朝廷和江湖上的一流高手、顶尖高手合力一处，那么江湖里的普通人就失去了自保的能力，更不用说抗争了。
江湖里本来就是拳头大的人有理，如果再没有规矩，岂不是朝廷只要收拢了足够多、足够高的高手，整个江湖都得听朝廷的？
若如此，江湖人还抗争什么不公呢？只要敢冒头就是死，那江湖不就名存实亡了么？”想来这段时间洛天云并没有闲着，自那次东胜楼谈话之后，他还是做了很多思考的。
“是啊，就好比现在的弦城。若杨文长通过利诱也好、威逼也罢，让扑蛟帮帮主成为他的下属，而恰巧杨四少看上的是扑蛟帮众里某个纤夫的女儿，要掳掠回府去欺凌，你说，这个帮众还有反抗的可能和余地么？
若这样的事情已经是当今江湖的常态，那么你们说，不管是江湖人也好，百姓也罢，这日子会如何？谁来为他们出头？难道靠官府自己订立的律法和自己做判罚的大理寺么？”云麒看向远处的目光变得深邃了，“还有别的原因么？”
这次洛天云是答不出来了。
“嗯……还有就是，如果没有规矩镇着，这些江湖人之间，只怕比朝廷和高手对他们还要严苛吧？”郭闻达不是很确定地说。
“有道理，说说看。”云麒对郭闻达笑着说。
“其实大家都是普通人，欺软怕硬是必然的。
寻常来说，他们还是会畏惧规矩，因为规矩通常表示着能够惩治自己的力量。
可若是自己跟朝廷搭上线，那么是否就表示自己背靠着更大的力量了？且不管真假如何，起码这个被朝廷收编的江湖客，自己会这样认为吧？
而另一方面，朝廷为了维护自己的颜面，乃至于为了维护自己手上的江湖力量，甚至只是千金买骨的做做姿态，也要护住自己手下江湖人的周全。
这种时候，原本就有歹念的人入了朝廷的大门，就会变本加厉地欺压起其他的人来，因为他觉得自己有了大靠山，不再畏惧原来的规矩，自然会肆意妄为。而他的靠山，真的就很有可能为了自己的颜面，死命保住这些江湖客。
那么，不管是百姓，还是这些不入流的江湖客，恐怕既不能抗争，又躲不开被欺凌了。
如此一来，岂不是比被贪官污吏刮油抽血更恐怖？轻则失财受伤，重则殒命身死啊。”郭闻达一边想，一边说。
“对的。这才是最可怕的地方。江湖的规矩本来可以震慑住这些宵小，可若朝廷插一脚，成了这些宵小的靠山，那么这些宵小能做的坏事，就不是以前可以比拟的了。而据我所知，这样的宵小，可不少啊……”云麒叹气摇头。
“可……可现在，江湖还不至于斯吧……？”这次说话的是小球。
今天的这些谈话，对于原本天真烂漫的他来说，无异于阳光下的阴影一般的黑暗面，让他一时适应不了，也不太愿意去接受。
“嗯，没错，是还没到这地步。还是有很多江湖人坚守着自己的信念，维持着江湖的存在。但是不得不说，四国的朝廷也在一步步的加大力气腐蚀江湖了。
这么一股难以掌控的力量，在前朝大奉鼎盛时自然不算什么，这些松散的江湖人再强，也强不过拧成一股绳的军队。
可现如今四国都没有多余的力量来防备这些江湖力量，那么最好的办法，自然是将这力量掌控在自己手里。
既可以稳定内部，又可以用来打击敌国，何乐而不为呢。
所以啊，江湖乱，其实也是人心乱，信念乱。在金钱、地位、美人的面前，总是有软脚虾的。”云麒感慨道。
“前辈放心吧，我们屏江派不会成为软脚虾的！”郭闻达这话倒是说得斩钉截铁，他自然也有自信说出这样的话。
毕竟“信”和“义”是屏江派的立派之本，如果气节都丢了，那么这个帮派也就死了。
“你和郭二我是信的，未来如何，就不好说了。不过一世人活一世人的日子，未来的事情，不还有你们么。”云麒说完，宠溺地摸了摸洛天云和小球的脑袋。
“爷爷，我会努力学艺，成为像您一样的高手，然后还江湖一个规矩！”这是洛天云第一次向云麒表态，虽然奶声奶气，却也掷地有声。
也因为这句话，他才在未来的日子里，一刻不松懈地努力，最终成为了江湖新的传奇。
而一旁的小球，虽然不是很明白，可看这场面，自己不附和一下说不过去，便也使劲地点着头：“嗯！是的！”
云麒看着郭闻达，看着两小，心中嘿然一笑，似乎有些明白当初炎王爷、小邪仙的感受了。
果真是自己老了。
一入江湖岁月催，唯叹江湖几人回？
当年江湖未乱之时、初乱之际，那些意气风发的老怪、小怪们，似乎也只剩下自己还在这片江湖里行走了，其余的，要么避世、要么远离、要么独自逍遥、要么结伴归隐。仔细想来，已经有多少年没有见过他们了？
哎，果然长江后浪推前浪，江湖终究是这些年轻人的啊。
或许这一次的江湖之行，也该拜访拜访那些老友了。
……
众人正谈着话，远处走来一队搬完货物的搬工。
为首的一人熊腰虎背，很是壮实，上半身光着膀子，提着一根挑棍，一身的腱子肉在阳光下油亮油亮的，那一身古铜色的皮肤透着一股子野性的味道。与身材相比，他的长相则显得斯文得太多，柳弯眉、丹凤眼，笔直而高挺的鼻梁，若不是嘴唇有些厚，倒称得上是一个美男子了。
他远远就看到了云麒四人，尤其是看清了郭闻达也在其中后，面色很是不好。
只见他三步并两步走到茶肆里头，大马金刀地坐到了郭闻达的对面，用力将挑棍杵在地上，在后者惊愕的表情中，咬着牙说：“哟！这不是郭大少么！怎么，今天有性质来这儿满是鱼腥臭味的地方溜达？是不是码头里哪家的姑娘入了大少的法眼啊？”
郭闻达看着对面人嚣张地作态，心里可是乐开了花。而来人的心里，同样也是乐开了花。
来人正是扑蛟帮帮主的次子，雷念童，前段日子在西外城的香河坊喝花酒，郭大少和雷二少为了争花魁起了口角，当下差点打起来，最后是郭闻达花重金取得了花魁那春宵一夜。对此雷二少可是耿耿于怀，一直想找郭大少的麻烦。
可扑蛟帮的帮风很是严谨，别看自己是帮主次子，照样要遵循帮规，每日里在码头做搬工、纤夫等工作，一边锻炼心法，一边打熬身体。所以根本没机会去找郭闻达的晦气。
而且自那以后郭闻达也没再去过西外城，两人自然是基本碰不到面了。
没想到今天郭闻达居然自投罗网，来到自己的地盘，这次他可是插翅难飞了，就看自己怎么高兴整治他了。
雷二少心里是这样想着，自然觉得心念通达，郁闷全无，神清气爽了。
与此同时，郭大少心里想的却是，你小子死定了！死定了！有一百条命也死定了！居然敢当面冲撞修罗王！哈哈哈哈哈！死定了你！
但是，很可惜，云麒何等人也，那健美小伙儿刚朝这边走，他就已经察觉到了些蛛丝马迹，比如这小伙子的气息急促了，内息调动起来了，脚步便得比刚才轻盈了，这一切都说明他进入了临战状态，而且看他气息所指，正是郭闻达。那么转念一想，两人的敌对关系自然就被云麒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于是，在郭闻达按耐着狂喜，用一种憋笑的表情看看雷念童又看看云麒时，云麒拍了拍雷念童的肩膀，微笑着开口了：“小伙子，你看他不顺眼？好，我支持你，揍他！”
下一刻，郭闻达的内心是崩溃的：“@#￥！#@？？？”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