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前让我疑惑的一场培训
一、
很久没有做梦了,昨夜却迷迷糊糊做了一晚。
醒来后脑子昏昏沉沉,梦境却异常清晰。
梦中昏暗的餐厅里,一片片红绸丝布从屋顶倾泻下来。
我与一群旧友聚餐,中间有事暂离席。
待重回就餐地时,那群人在一片片红绸布的掩映之下形同傀儡,行事荒唐。
我很害怕,想唤醒他们,但又怕被人注意到我。
我更害怕的是,我清楚他们明知道自己荒唐,却是在周边人都做同一件事时,不敢反抗,自愿成为其中一员。
我就这样躲在角落着急地看,又不敢喊,心急如焚。
二、
这场梦让我想起刚来广州那年时,我接受的一场培训。
那是公司组织的一场两天两夜的培训,连同其他十几家公司,在酒店的一个厅举办。
培训对象是公司的骨干,老板不参与,主题不记得了,内容大概是提升个人自信力及感恩公司的一场教育。
培训师是一个高大有范,气宇轩昂的“形象成功”人士。
他第一天就拿个别脸上写着“看你怎么忽悠,反正我不听”的人开刀,他直接把人叫上台,说:“我知道我说的,你一个字都听不进去。或者你心里还在想,这傻B在台上忽悠啥呢?”
“我说的对不对?没关系嘛,我们敞开来聊聊,今天既然来到这里,就是把自己彻底敞开来说的……”
被叫上台的哪怕心里真这么想,当着众目睽睽的面被戳穿,哪好意思承认,只能客气地恭维,没有没有,老师说得挺好……
而老师在台上一步步与之对话,一层层剥开之后,开始下定义:说存在哪一类心态,是因为心封闭得太久了,忘了敞开,所以接触新的东西第一反应是抵抗,不愿意装进去。
这样一说,其他那些本来不当怎么回事的,有些或许听进去了,有些则是怕被叫上去出丑,基本个个开始正襟危做,脸上也不敢露出不以为然的拽样了。
这里,自然包括了我。
几年后,我读到过:
“做出简洁有力的断言,不理睬任何推理和证据,是让某种观念进入大脑最可靠的办法。这是培训大师的特长。”
三、
多年后,我始终深深记得两个场景。
一个是老师要我们每人用黑色粗笔在一张大字报上写出“我是……的人”,并且举着它,对着每一个陌生人说,至少说100遍。
刚开始大家都还慢悠悠地不好意思。
但是随着氛围越来越浓烈,整个场子开始炸了。
至今,我都记得,我们公司,一个平常不声不响的女同事,那一天,大声激动地一遍遍喊:“我是自信无畏的***!“
大概在喊到几十遍之后,她眼射精光,脱下外套,只着一件背心,大汗淋漓一遍又一遍的对着各个她认识或不认识的人喊着她是谁。
当时我都被她惊到了,那个人,绝不是我认识的人。
而在那种环境下,我不喊自然也显得格格不入。
但因为我写下的目标偏偏是“我是坚定从容的***”,或许恰是因为“从容”,我还没疯起来。
这种方法,大概就是通过一遍遍的重复动作强化了心理暗示,让自己那时那刻感觉自己能量爆棚,让我们干啥都没问题。
谎言重复1000遍就成了真理,说了上百遍自我期望,也误以为自己梦想成真了。
到最后一天的晚上,灯光暗下,每人面前守上一只红烛,看着感动涕零的感恩教育,加上培训师极具泫然欲泣的引导渲染,给每个人送上了来自最重要的人的信。
这时伤感音乐响起,周边人边看着信已经哭得此起彼伏。
我没哭。以为我的信实在让我感动不起来,那时来自我爸的叮嘱,只有一句,他们都挺好的,让我在公司好好干。
那封信对我来说毫无惊喜,因为公司行政背着我给我爸打电话,问我爸对这个女儿有什么心里话要说时,我爸挂完电话就火急火燎地告诉我了。
他还以为我在公司犯了啥错误。
就在大家心理防线被击穿之时,大门打开,灯光射去,公司的老板们,被鲜花簇拥下如天神般缓缓走至各个员工身边,与我们一一温暖拥抱。
此时培训师一直告诉我们,老板对于我们的意义,以及愿意送我们这群骨干来接受教育的意义。
这事,一般员工对老板有啥心里话要说的,要感谢的,大概就在此刻了。
于是,老板觉得嗯,这培训可以,有效果。
四、
多年以后,我总忘不了那一天我那同事脱下外套大声喊着她是谁的场景,以及那晚整个大厅几百号人的呜咽。
你不喊,你不哭,都对不起那个环境。
你不喊,你不哭,是因为你的心没有打开,你太封闭了。
那时,并不是我聪明,只是我相对理性的性格使然,我心里自始自终都藏着一层疑惑,但在后来公司会议上说感想,我自然从未提及,更多是感恩老板给机会成长之类的场面话。
后来,我总会感叹,人心很多时候是一个可怕的东西,在一定的程序,氛围渲染及群体影响下,它会变得很容易拿捏。
想起《乌合之众》中所说:
人一到群体中,智商就严重下降。但人们为了获得群体认同,却愿意抛弃独立性去换取一份归属感。
谁掌握了影响大众想象力的艺术,谁就掌握了操控他们的技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