叩问人间的路径
作者：苇眉儿
到办公室的第一件事，就是来到窗台前，看一眼又看一眼同事阿萍养的旱金莲花。
青翠欲滴的圆圆叶，橘红明媚的灿灿花。一看，就心生喜欢和爱怜。花不醉人人自醉，这话，我信。
只是一晚不见而已呀，旱金莲却又窜高了一大截，都快要顺着搭建的毛线绳爬到楼顶层的暖气管道上了。同事阿梅说，别长那么快呀，不然爬到暖气管道上就会被烤焦了呀！语气里，满满的疼惜和关爱，一如疼爱自己的稚子。做母亲的，都有这样一颗泛滥的爱孩子的心。我也不例外，也搭话说，是呀，可别长那么快了呀，怕是后天也许明天就爬到楼顶端了那可不大妙呀！
旱金莲可不管我们的小忧虑，只是一门心思地长呀长，一个念头地窜啊窜，一股脑儿地爬哇爬，一个劲头儿地开呀开。生命的旺盛，喷涌着，蓬勃着，攒射着。民间有句不上讲的话，大红配大绿赛狗屁，大红配大紫赛狗屎。此刻，眼前的大红配大绿，却有一种别样的美，美到我没有词汇去描述和铺陈。
面对明艳不可方物的旱金莲，我失语了，失忆了。
唯有静静发呆。
每一枚叶柄处，都冒出一枝花。五片圆形花瓣，嘟着可爱小巧的嘴巴，向我传递某种神秘的生命力量。想不到，温和淡定的旱金莲，开出这样明艳夺魄的花，整朵整朵地任性着，有一种不可侵犯的凛然，有一种脂的质感，有一种绸的光泽，有一种缎的温暖。
美，是如此震撼了我。
美，是如此震慑了我。
谁的手机突兀响起，打破了美的湖水泛起层层叠叠道道圈圈的涟漪。美，有时是会被生硬的突兀撞了腰的呀。
找不到合适的语言赞美，只好俗气地拍照，想要留住旱金莲美丽的倩影。自然的美丽，不事雕琢，不加修饰，不事张扬，人类应该从植物的身上学到些什么才好吧。
希望自己是植物性格。
希望自己是布衣性格。
不打扰，不喧闹，不逐名，不追利，安安静静，简简单单，长自己青青的叶子，开自己红红的花儿，安稳熨帖地走自己该走的路途。
叶，绿得要滴下水珠；花，灿得要溢出颜色。站在旱金莲一朵一朵美不胜收的花朵前，我自惭形秽，羞愧噤声。花是那么那么好，我却那么那么脾气暴躁；花是那么那么安静，我却时不时咆哮和东狮吼；花儿一个字也没有说，却带给我曼妙美好的享受，我却喋喋不休了许多许多年月日时分秒。
该罚。
当罚。
心中默念纪伯伦的诗句，那一首《我曾七次鄙视自己的灵魂》。
别拦着我，让我忏悔和修为吧。
“第一次，当它本可进取时，却故作谦卑；
第二次，当它在空虚时，用爱欲来填充；
第三次，在困难和容易之间，它选择了容易；
第四次，它犯了错，却借由别人也会犯错来宽慰自己；
第五次，它自由软弱，却把它认为是生命的坚韧；
第六次，当它鄙夷一张丑恶的嘴脸时，却不知那正是自己面具中的一副；
第七次，它侧身于生活的污泥中，虽不甘心，却又畏首畏尾。”
小小一株旱金莲，在白天呈给我们的，全是光彩明艳的美和好。夜晚的它，一定有更加惊心动魄的故事，只是不足为外人道也。我相信，每个夜晚都是一朵花心灵深处的故乡，用以慰藉，用以呵护，用以赐予旱金莲生命的神秘元素和个体的神奇力量。仿佛有一种召唤，从心灵的深处，缓缓潺潺静静淙淙悄悄哗哗……
有开有谢。盛开和凋零并存，旺盛和死亡同在，我感谢每一次成长的轨迹带给我的生命启示和感悟，簇拥枝头的缤纷美丽和垂挂枝桠的触目惊心，这个世界从来不缺张扬的美，我只要自己安静读书专注写字，一如黑夜中的旱金莲一面新生新叶新开新花，一面却又独自凋零上一季的光鲜活力。
也拍一朵凋零和即将凋零的旱金莲花吧。就算凋零也含蓄寂然，依然安静依偎在属于它生的地方。故土难离，就这样一点一点失去生机，一点一点丧失水分，一点一点变得黯然无神，一点一点走向憔悴衰败。生命的流逝，是一曲挽歌，也是另一种层面上的升华，更是深层意义上的涅槃重生。
让我惊叹和赞赏的，是旱金莲每天依然有新开的花，灿灿然笑微微迎接我；也依然每天有一朵一朵凋零的花，见证我慨叹生命的短暂和嘘唏时光的无情。开就开个忘我明艳热烈，谢就谢得自然不露声色。开出的，是温暖明媚花枝招展的春天呀；谢去的，是冬日的萧索和凄清悲凉呢！
时间就此老去吧。
岁月是把杀猪刀，时光是把小李飞刀，烙在脸颊的褶皱刻在眼角的细纹，我终于释怀了。是前天吧，逛街的时候姐姐大惊小怪：都送你两管护眼霜了，都过期了吧，也不知道抹抹涂涂擦擦搽搽……
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嗯，姐姐，我知道你对我的好。
只不过，我向来闲云野鹤惯了，清水掬一捧洗脸就算完事，抹涂擦搽的功夫我宁愿读几行字看一页书写一段文字。这些时光的印痕岁月的沉淀，是上天赐予我的瑰宝。来了，我坦然接受。
中老年妇女了呀都！
老去，是必然，是规律，是上苍的安排。不然，做一枚不老的妖精，想想都吓人。
本真，本质，本我，我就是我，我就是我自己。
好好的——
这是早上上班前，你对我说的一句话。
谢谢你，亲爱的，你给予我的力量，让我不畏风雨不惧前忧，优雅穿行在红尘的海。
和时光一起老去，是一件幸福的事情。
此刻，看一眼窗外，窗外有只蝴蝶飞。
记起叶赛宁的诗句：在大地上，我们只活一生。所以，我，会好好想珍惜生命中的每一天，如同那株美丽的旱金莲，带来明媚，溢出芬芳，送给寒冷冬日的我们一个美丽的春天。
据说，马来西亚有一座古老的小城，小城里有一座古老的小庙。外地人常常会问：庙里供奉的是哪路神仙啊？当地人答曰：这座庙不设神明的哦。倘若你是来找神明的，你只能找到自身。
嗯呢，没有莲花宝座，没有祥云萦绕，我只用脚上一双踏遍红尘布满尘土的旧鞋子，带我行走江湖，一次次叩问人间这样那样的路径。
行走在生命路途的我，怀揣一包树种一包花籽上路了，向善而行，向上而行，向美而行，中台拈花，众生微笑，心香高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