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场电影影视集散地价值是什么

【霸王别姬】自你之后,世上再无程蝶衣

2017-08-24  本文已影响311人  莫黛尘

霸王别姬

霸王别姬

戏演到这个份上,倒成了姬别霸王,没霸王什么事了。

终于,终于,终于,鼓起勇气,又看了一遍《霸王别姬》。

喜欢这部影片,可以说是我最喜欢的华语电影,不仅仅是因为哥哥,相信看过的人都懂。

第一次看这部电影在一年前,看过之后单曲循环了两个月的哥哥的“当爱已成往事”,连续半年想起这部电影都有胸口憋闷的窒息感,去图书馆借了所有哥哥的传记,连着几天读完。一直想为这部电影写影评,但是迟迟不敢动笔,有敬畏,有尊重,有感伤。

简贞在《四月裂帛》里写道:

深情即是一桩悲剧,必得以死句读。

说得就是程蝶衣。

婊子无情,戏子无义。

当初读李碧华的《霸王别姬》,就被一开始这样石破天惊的八个字震惊到了。

也读过她的《生死桥》《青蛇》《胭脂扣》,文笔艳丽凄婉,但独独爱她的《霸王别姬》,也许是因为张国荣。

不疯魔。不成活。

电影从1924年开始,1990年收尾——不过那时蝶衣自己的戏已经落幕,所以真正的时间点应该在11年前——1977年。半个世纪。

您二位,有二十多年没在一块唱了吧?

额对,有……二十一年。

二十二年。

我们哥俩也有十年没见面了。

十一年。

1924 北平,北洋政府时代。

那时还是小豆子的程蝶衣被身为“暗门子”的艳红送进梨园,因为手指畸形,生生受了一刀之剁,每日里撕腿练音,唱《思凡》。梨园这一行说,“男怕夜奔,女怕思凡”,而那时的小豆子,即使是男儿郎,怕的也正是思凡——我本是男儿郎,又不是女娇娥。

他和小石头在喜福成科班练唱腔,一生一旦,一招一式。经历了小石头仗义相救,小赖子上吊自缢,也见证了盛代元音牌匾下名角的光彩。从那时,他就成了他的虞姬。

师傅给他们讲霸王别姬,讲从一而终,讲做人就得自个儿成全自个儿。

他本是女娇娥,又不是男儿郎。眉眼清秀,身段柔靡,自此人戏不分。

1932 民国21年,大清宣统24年

此时的小豆子已经人戏不分,雌雄同在,被看戏的张公公选中,加以“宠幸”。这是戏文以外,真正意义上的崩塌,此时的小豆子,心中明明有一个角落塌陷了,崩塌了,就像多年前被母亲剁去的手指,血肉分离,这次,是真正意义上的阉割,分明的不同了。

回去途中路遇小四,小豆子怀着近乎母爱的心情收留他,关老板说,一个人有一个人的命,把他放回去吧,他没有,他带回了和自己那么相像的小四,带回自己慈悲的业报。

1937 七七事变前夕

再出场已经是张国荣饰演的程蝶衣,少年裘马,一颦一蹙却是浸透了女子的婉转柔媚,一次次的去变成棺材铺的张公公府寻师哥曾随口称赞的宝剑,而彼时的段小楼尚还算是霸王,还能在面对学生声讨时血气方刚的回呛。也就是从这里,我不禁看电影时反反复复的关联起《乌合之众》来,众人的群情激奋,也在后来演变成愚昧而惨烈的闹剧。

蝶衣还是小豆子,那个心思柔软,每每听到“冰糖葫芦”的吆喝声都会怔忡的少年。

怔忡间,两个人物依次登场——袁四爷,和菊仙。

个人很喜欢葛优饰演的袁四爷,身形清瘦颀长,京腔浓厚纯正,最为关键的是,他是蝶衣的知己。

于是,出手就是一副手面,蝶翅震颤,光华璀璨,正配得上程蝶衣。

而再出场的菊仙,也是位有血性的,当真敢从花楼楼上往下跳,对不规矩的客人破口大骂,她可能谈不上是贞洁,但至少是烈性的,不像菊的悠远淡然,没有仙的飘逸清纯,然而就是这样的菊仙,成了段小楼的虞姬。

婊子动了情,戏子有了义,这出戏正如袁四爷说的,有点意思了。

是啊,从霸王别姬,变成了姬别霸王。霸王是假,虞姬是真。

然后就有了那场让所有观众都心生波澜的戏,哥哥眼神凄婉哀怨,几近嘶吼:说的是一辈子,差一年、一个月、一天、一个时辰,都不算一辈子。而段小楼直说,不疯魔,不成活。

她是人戏不分了,而他深知人生如戏。

于是长发披散,妆容颓靡时,袁四爷送来一对翎子,那一幕的构图是长长的翎子突兀的横插进来,就好像袁四爷终于走近了名旦程蝶衣的心。

他赞他,“一笑万古春,一啼万古愁;此境,非你莫属,此貌,非你莫有。”这句话显然没有“不疯魔,不成活”来得经典,但我更喜欢,因为终于有人看出了程蝶衣的本相,她就是虞姬。

回来时,蝶衣胭脂散乱,面白如纸,闪电划过时形同鬼魅,而段小楼却是分明不认得那把蝶衣折翅换回来的剑。

他本就不是霸王。

后一折,贵妃醉酒,戏台上抗日的小报纷纷扬扬洒落,舞台灯光忽明忽暗,戏台上只有蝶衣丝毫不滞,他正是玉环,须得一醉;看台上也只有四爷目不转睛,因他懂得。

而霸王渐渐失了霸王的样子,倒像是市井街头的黄霸天,斗殴滋事,最后还需师弟蝶衣相救。

至于菊仙的那句我回花满楼,也权作缓兵之计,算不得数。

她是真正的女子,扮起虞姬,自然更得心应手,菊仙和蝶衣或许有那么小小的斗争,但胜负早已分明。

但菊仙是良善的,所以她用手绢替蝶衣抚一抚被段掌掴的脸。

1945 日本投降

外患刚了,内讧又起。中国同胞终于翻身解放后,把满腔的怒火都发泄在自己人身上,最好的对象,就是曾经替日本人唱戏的梨园戏子。

混乱一片,蝶衣被捕,菊仙流产。

霸王已经愈发的不像霸王,虞姬却报了死志。

当然是不可能真的让他了结,国民党的司令官交保具结案件。

程蝶衣将印泥涂在嘴唇上,恰如曾经被凌乱了的胭脂。

同时,自段小楼成婚起染上的鸦片愈发的凶起来,那场戏给了金鱼缸几个蒙昧的特写,是不是暗示程蝶衣就像缸中的金鱼一样,畸形,被人赏玩?

程蝶衣笑中带泪。

1948 国民政府离开大陆前

程蝶衣与段小楼再相见,已是3年后。程蝶衣依旧风华绝代,段小楼则在路边卖瓜。

曾经的张公公已经形同痴呆,落魄如犬,而而今的蝶衣也因为吸食大烟倒了嗓子。

解放军亲切的鼓掌,唱红歌。真难以置信后来也正是这群原班人马手染鲜血展开十年浩劫。

个人的泪点出现在蝶衣禁烟那一段,他喃喃娘,水都冻冰了,菊仙拥他入怀。

两个曾经水火不容的人在经历了被抛弃和失子之后微妙的惺惺相惜起来。

戒烟成功后的程蝶衣已经不知道世上的戏唱到了哪一出,他不喜新戏,得罪了“劳动人民”;与此同时,当年捡回来的小四也在这样一个动荡的年代与他渐行渐远——他还活在楚汉相争的那个年代,早不问世事沧海桑田。

于是曾经出走的小四成了虞姬,真正的虞姬在世上已无处安放。

遂将戏服付之一炬,王侯将相,才子佳人,都是往日云烟。

1966 北京,文革前夕

南京不像金陵,北京不是北平。

因为那把剑,和曾经一句戏言,段小楼被提审,于是就展开了电影的高潮部分:曾经挚爱的人面对生死抉择的相互揭发,人性一切的阴暗的、卑琐的、丑恶的,都这样血淋淋展现在人前。

这样看来,袁四爷仿佛是无争的,洁净的,至少在死前从容慷慨。

面对那坤的指正,铁头段小楼也软弱下来,诚然,他老了,但是更重要的是,他终于被磨圆了,筋骨销蚀殆尽,只剩一张人的皮囊。

那一场戏隔着火光拍摄,变形的空气映出变形的面孔,段小楼屈服,他深知人生如戏,戏有唱完的一天,但是人生苟活胜于情义,于是他说程蝶衣给日本人唱堂会,全然忘了那是为了救他,他甚至说程蝶衣曾给袁世卿当男宠。而这字字句句,又分明是戏文的遣词和腔调。

时势的齿轮之下,豪杰英雄亦齑粉。

那一瞬喝止丈夫口不择言的菊仙何其善良。

当段小楼将佩剑扔进火里,菊仙去捡,她捡的是对程蝶衣的通晓,对他执念的守护,和对丈夫的救赎。

但程蝶衣不肯,他在段小楼之前累累的指摘面前不言不语,终于在自己的情敌对自己流露同情时崩溃,他喃喃,你们都骗我,他疯魔,不成活。

这是程蝶衣的心情,有张爱玲的一句话说得恰到好处“她知道她应当感谢旁边的人,因而更恨他们了。”

我更愿意相信,程蝶衣对菊仙的揭发,并非是出于恨意,而是为了刺痛段小楼。我早就不是东西了,可你楚霸王都跪地求饶。

是爱是恨,在程蝶衣戒毒,菊仙拥抱的那一刻已经不再分明,他们之间更多了微妙的懂得。

菊仙的死,并非程蝶衣的指控,而是丈夫的背弃。

她曾向他求证,你不会不要我了吧,然后两人亡命鸳鸯一般的欢好,彼时彼刻还历历在目,现在眼前耳中却是丈夫反复重复的不爱。

她是刚烈的,亦是良善的,所以把剑放在妆容凄迷的蝶衣身畔,笑一笑,回过头,再笑一笑,欲说还休,也无话可说,无限伤感也无限宽容,没有选择伤害任何人。

然后穿着当时的嫁衣,上吊自尽。

段小楼曾说,你跳,我在下面接着你。

并没有,并没有。

十一年后,1977

两人重逢,对话如我开篇引用,程蝶衣还记挂着他的一辈子,一年,一个月,一天,一个时辰。段小楼捉弄他,说上句《思凡》:我本是男儿郎,他说下句,又不是女娇娥,怔忡,错了,又错了,都错了。

蝶衣自己成全了自己,在舞台上拔剑自刎,他分明笑了。

人生如戏?人生入戏!

蝶衣,小豆子。

这部电影或许有一点点影射政治的味道,但我更愿意把它当作一段乱世中不为外人道的爱情故事,佳人固然是哥哥,才子一定不是段小楼,而当时的政治动荡,在我也不过是为程蝶衣做的陪衬,可能因为程蝶衣是张国荣。

有人问,为什么程蝶衣熬过了清末,熬过了民国,熬过了文化大革命,却选择在最后自尽了。程蝶衣的自尽是和原文最为明显的不同之处,原文中李碧华笔下的程蝶衣终于从京剧中抽离,回归正常生活,和段小楼浴室闲话当年,但我更喜欢电影中的结局,也许是觉得悲剧才深刻,程蝶衣的折翼,是不疯魔,不成活这六个字最好的诠释。然而如果把程蝶衣看作张国荣,我更愿意他活着,哪怕千疮百孔。

回到刚才的问题,为什么在相对平稳的时候选择了放弃——程蝶衣一直活在戏里,她是虞姬,是虞姬。之前的时代跌宕,风云世事与虞姬无关,那是政治的更迭,是时代的变幻,而最后,再听“我本是男儿郎,又不是女娇娥”,分明是错了,这一次是精神的垮塌,信仰的倾颓胜过情爱的幻灭,于是程蝶衣终于看清,终于解脱。或许他余留最后的一瞬背叛自己曾经的执念,背叛自己的从一而终。

菊仙和蝶衣,两个执着于爱与信仰的人,一个用死表明自己的清白,一个用死回归最初的自己——而霸王——那是早就死了的,又或者,从来没有霸王,一切都是二人心里的假想。他只是段小楼,甚至不算是小石头。

我是不喜欢段小楼的,极其不喜欢,但对这样一个人没办法批判,蝶衣是精神世界,菊仙是世俗生活,社会变革中的种种强权,让他在众多力量的推推搡搡之间终于迷失——他并非西楚霸王,他只是个凡人,会自私、会怯懦。

看到他,想起来我初中时做的一篇课外阅读,也是我至今最喜欢的一篇散文,名为《古藤》,其中一段如下:

人其实同藤一样,从一点点爬起,活得不知有多艰难。要依靠亲人,依靠师长,依靠领导,依靠社会,要学着做人,学着生活,学着应付,学着面对。

批斗的那场戏,政治对蝶衣的强奸到达了高潮,所有的人,除了菊仙,全部沦为乌合之众——段小楼放弃了精神生活,程蝶衣的信仰崩塌,只有菊仙,看着二人的相互攻讦,那是柔软的世俗,对精神信仰悲悯的保护。

既然不提政治,就说说文化碰撞,这里的京剧就想是一个缩影,是文革中消失的,被篡改的所有文化的集合,程蝶衣诘问段小楼:你一个西楚霸王都跪下了,京剧怎能不亡!文化碰撞的冲突到电影后半部分趋于激烈,日本、国民党对程蝶衣的表演出于真心欣赏,解放军报以友好的掌声后唱起了“向前进,向前进……”此外,还有后来出现的广播……

程蝶衣是京剧的魂,京剧的日趋没落,也不由他魂飞魄散。

这部跨越了半个世纪的慷慨悲歌终于落幕。

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清欢。

再见,程蝶衣。

再见,张国荣。

你知不知道,自你之后,世上再无程蝶衣。


2017/08/24-03:33

感谢你看到最后,有幸遇见你。

上一篇下一篇

猜你喜欢

热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