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破风格主义

就像是海水拍打着一片布满卵石的海滩, 那声音是如此抚慰人心, 你很快就再也感觉不到它的存在了。它是那么流畅甜美, 以至于你会渴望某种粗厉的声音, 渴望一种突然的不协和音来打破这种丝般的和谐。

最好的办法也不过是要比你的读者具有一种更为活跃的厌烦机能, 你要抢在读者之前率先感到厌烦才行。

在追求文字悦耳的同时，有一个危险必须充分加以考虑。那就是它有显得单调的可能。

当乔治·穆尔开始写作的时候, 他的文体是很差劲的; 给你一种用钝头铅笔在包装纸上写字的感觉。不过, 他逐渐发展出一种非常富有音乐性的书面英语。

他学着写那种听上去带些朦胧慵懒的句子, 他为此而非常高兴, 从此乐此不疲,一发不可收。他没能逃过单调这一劫。

就像是海水拍打着一片布满卵石的海滩, 那声音是如此抚慰人心, 你很快就再也感觉不到它的存在了。它是那么流畅甜美, 以至于你会渴望某种粗厉的声音, 渴望一种突然的不协和音来打破这种丝般的和谐。

我不知道如何才能防范这种情况的出现。我想, 最好的办法也不过是要比你的读者具有一种更为活跃的厌烦机能, 你要抢在读者之前率先感到厌烦才行。

你必须时刻对过于风格主义的倾向保持警惕, 当某些特定的抑扬顿挫太过容易地从笔端流淌出来时, 你就需要扪心自问它们是否已经流于机械了。

要想发现你已然形成的用于自我表达的那些习惯的语言用法到底在哪一确切的点上失去了其独特的韵味，是件很难的事情。正如约翰逊博士所言: “你一旦费尽千辛万苦形成了一种风格, 以后就鲜少能够完全自由自在地写作了。”

虽然我很佩服地认为马修·阿诺德的文体非常适合他那特定的写作目的，我也必须承认, 他那过于风格主义的做派经常会很令人恼火。他的文体是他一劳永逸打造出来的一样趁手的工具; 但它毕竟还是不像人的手那样灵活自如, 可以胜任各种不同的职能。

(本文节选自毛姆《总结：毛姆创作生涯回忆录》)

上文提及的人物附注：

乔治·穆尔：爱尔兰小说家。写有自传《一个青年的自白》和小说《摩登恋人》《山谷》等, 最成功的作品是小说《埃斯特·沃特斯》。老舍在《文学概论讲义》中曾以《一个青年的自白》中的句子作为新浪漫主义反抗科学的整齐一致、要求心灵自由解放的实例。又在《论创作》中, 借他对沃尔特·佩特的称赞来强调文学创作必须要在文字上“下一番功夫”。

塞缪尔·约翰逊(约翰逊博士)：（Samuel Johnson，1709-1784）英国作家、文学评论家和诗人，以《英语大辞典》（1755年，即《约翰逊字典》)而扬名。一生重要作品有长诗《伦敦》（1738）《人类欲望的虚幻》（1749）《阿比西尼亚王子》（1759）等，还编注了《莎士比亚集》（1765）。

马修·阿诺德：英国诗人、评论家。拉格比公学校长、托马斯·阿诺德之子。曾任牛津大学诗学教授(1857～1867)。主张诗要反映时代的要求，需有追求道德和智力“解放”的精神。其诗歌和评论对时弊很敏感，并能做出理性的评判。代表作有《评论一集》、《评论二集》、《文化与无政府主义》、诗歌《郡莱布和罗斯托》、《吉卜赛学者》、《色希斯》和《多佛滩》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