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在寒衣节:回家的路,生命的路,永世的路

2019-10-28  本文已影响0人  月牙年轮

01

晚饭后带女儿散步,一出房门就闻到刺鼻的气味。小姑娘说:“吸烟的味儿。”我也说道:“烧纸的味儿。”这才想起原来是阴历十月初一,民间的鬼节,不适合带幼儿出门,于是返回。

到了家里,我给孩子们介绍“寒衣节”。他们并不感兴趣,我也就没再讲生死和鬼神的话题。由于孩子奶奶信基督,加之社会传统是儿子祭祀,我常常记不得这个节日,而小时候父母都很重视。

父亲会早早买上一摞子彩纸,偶尔还会买金银锡纸折成元宝。我问用途,大人们回答说,冬天来了,已故的亲人们在地下很冷,需要御寒的衣服。我还是很困惑,彩纸不经裁剪怎么穿,元宝是不是真的能买东西,地下的那个世界究竟是什么样的?

这天老早,母亲便会准备佳肴。其实,不过是包饺子或炒鸡蛋,但那时这些饭菜也不常见。

当天幕垂下,母亲就从灶台的膛肚底下扒出来一小篮烟灰,在大门口用铁锨撒成很大的圆圈,最后把碗筷和物品整齐地摆放进去,这就准备好了。

父亲跨进灰圈,用一根燃着的香把彩纸和元宝点燃,火焰立刻起来了。他跪下,三叩首,说:“天冷了,给你们送点衣服穿……”风沿着街道从西向东刮来,火焰也就跳跃起来,我知道,是爷爷奶奶回来了。

我也要跳进灰圈三叩首。紧跟着问问题,为什么要撒灰圈。

他们说,这是爷爷奶奶回家的路。

02

1996年的一个中午,放学以后,我骑着自行车回家。艳日高照,路上没什么人。在一个桥下,迎面路左,一位老人出现在我视线里。

“爷爷!”我心里这么叫。他,谢顶很厉害,几乎只剩下耳边和后脑勺的银发。他,瘦削的身形,但很有风骨的样子,专注向前,目不斜视。他,虽然没笑,但脸上透着几分慈祥。

他就是我心目中爷爷的样子!我停车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哭得稀里哗啦。我在这个世界遇见了爷爷,他却不认得我。

爷爷逝于1979年,那年父母还未成婚,距离我出生还有3年。我对爷爷的最大念想,就是他要能多活十年八年、三十年二十年,我的幸福该多完满!

爷爷一生坎坷。他出生于地主家庭,因父亲赌博被卖他乡。养父母早早过世,不得不寄居养母的兄弟家。这舅舅去世后,落入舅妈手中,恰逢日军攻打洛阳,国军在此对垒,他被诬陷私藏日本鬼子。国军首长看破了舅妈用意,又觉爷爷聪明可用,便收入部队。解放后,爷爷把家安在离养父母家不远的村子,也就是我的家。文革期间,作为四类分子经常游街检讨,后中风而亡。

爷爷写得一手好字,村里红白大事都由他写。爷爷持续写日记,文革期间大部分被烧毁,后留下三本在各处传阅,至今唯一的一本保管在我手上,是1974年的日记。爷爷略有文采,不是七言诗,就是四字词语,抑或处处对仗。父亲在这方面,与他的父亲相像。虽因家庭出身读了四年初中也未能被推荐读高中,但他的大字也还不错,也写了无数本日记,日记中常常写些打油诗,逢年过节带领全家吟诗作对,自编春联。我们姊妹几个也是如此,算不上精通,平时写写字,读读书,怡然自得。

家里有一块匾,是爷爷亲笔所写。一个很朴实的词语——自力更生。我曾专门撰文写过,大意是这可以作为家训传承。

生命的路,大概叫做一脉相承。不仅是血液,还有文化。

03

我对奶奶的印象有两个。

小时候,邻居们常常夸赞我:“这姑娘的嘴呀,和她奶奶一样能说会道。”由此我知道了奶奶挺能说。

我还知道奶奶的名字叫“水莲”。水莲,真是个好名字,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

父亲很少谈奶奶。我从爷爷的日记里推断,奶奶故于1971年,那年父亲才18岁。从少年到成人,不是隔着一天生日的时间,而是一段生死的距离。每个人都希望长大,可以掌控自己的人生。以永失我爱的方式长大,可能会痛到无法呼吸,很多年以后仍然不敢触摸。

当父亲点燃寒衣,他可曾在跳跃的火光中看见奶奶年轻的脸庞?当父亲内心悲凉,他可曾盼望有条永世的路通往奶奶的怀抱?生死看淡,父亲他能否真的看淡?

母亲自然是不能的。外公外婆去世也有很多年了,每每提起,她总是伤心欲绝,哭得上不来气,几乎昏厥。偶尔她会像她的外婆去她外婆妈妈坟茔旁边那样,到我外婆坟头坐坐,和她说说话。我们不忍母亲难过,尽量不提起外公外婆,可她却常常眉飞色舞地讲起女儿时代的人和事,似乎这些都触手可及。

有了爱,生死便是最难跨越的一关。无论是老人,还是孩子,都是如此。

儿子三岁左右,已经对“死”有了概念。他问,妈妈你会死吗?妈妈你还有多久会死?妈妈人死了会去哪里?妈妈你死了还能不能来看我?我回答道,每个生命有生就有死,妈妈也不例外;如果妈妈能活100岁的话,还有65年可以陪你;人死了会被分解成化学元素回归到自然,但据说会变成星星看着所爱的人;如果我死了,我一定还爱着你,会时不时到你的梦里或你的心里看看你。

我,不相信有天堂,也不相信有轮回。我相信,通往永世的道路只有一条,那就是爱。

04

爱是什么?

爱是满心欢喜地享受亲情。

无数个黄昏或黎明,母亲送我上学,目视我离开,而我回头就能看见她的身影,特别温暖;无数次考试前后,父亲都是安慰和鼓励,格外心安。每次见到外公,他都亲切地叫我“雅子”;每次去外婆家,我都最喜欢吃那种萝卜丝做成的咸食。当我成为母亲,每天听孩子说爱我,每天被他们拥抱和亲吻,心里就乐开了花……

爱是什么?除了满心欢喜地享受,它更是无所怨言地付出。

父母如此,语言不足描述千分之一。当我成为母亲,再也没有睡过完整的一夜,也不知多少次焦虑、无助和担忧。作为子辈、孙辈,我愿意为亲人做一点点力所能及的事。洗菜刷碗,整理房间,有一年母亲生日家里正忙,不会做饭的我做了四个难以下咽的菜给她庆祝……这些琐事,这些故事,写下了我对家人的爱。

成长中,我渐渐懂得血脉相连的亲情,需要无条件的爱。无论何时何地,无论发生了什么,我都因为你是我的亲人而爱你。

母亲曾说:“我百年以后,你们记得隔几年去外婆坟头看看她。”

或许很多年后的寒衣节,随着习俗变迁,那些坟茔也无处可寻。但,爱,会沿着回家的路,在生命的轮回中,走向永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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