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已至,年关近,游子归期未有期
对我来说,关于冬至的记忆不是吃饺子还是汤圆那么简单,我们家是果农,从中秋就开始摘柿子,冬至以后,农忙就进入了尾声,果园的劳作结束,“冬至大过年”,从冬至开始,年味就渐渐地近了。
冬至以后的果园,果树好像都进入了冬眠状态,柿子树的叶子逐渐发红,然后再一日冷过一日的寒风中渐渐掉光,最后彻底进入了幽深的梦境里,那些没有摘完留在树上的柿子呢,会顽强地挂在光秃秃的枝头上,陪留在北半球的鸟儿们过冬;还有柑橘树,用一身墨绿的叶子来彰显自己的成熟稳重,叶子绿得发黑,就是原本挂满果实的沉甸甸的枝头突然被摘空了,稀疏得有些不自然的枝条仿佛如释重负,又怅然若失。
摘完水果后,就会举行一个简单的“关园门”仪式,把果园里的残枝落叶收拾了,讲究的人家还会在果园前奉上那么一炷香,感谢土地,买鱼买肉一家人吃上一顿热气腾腾的晚饭,果园里持续将近一个月的摘果热闹劲头就彻底消停了。
冬至前的柿子,快熟透了 深冬的柿树园,柿子树光秃秃的枝丫农历十月底的农家院子里,冬日暖阳底下晒着最后一批柿饼,金黄灿烂,空气中飘满甜丝丝的气息;那些断断续续摘了一个月的橙子、椪柑还有柚子,轻轻地运回来,安安稳稳地堆满仓,这些水果经过保鲜处理,用塑料袋装起来可以保存上一两个月,留一些到春节的时候拿出来招待亲朋好友,当收购水果的大卡车开进村子里,家家户户又再一次忙活起来了,这些水果,是果农这一年家里最主要的收成。
果园里一年的活儿在冬至后彻底告一段落,人也要歇上一阵子,才去松土填肥,为来年做准备。“冬至大过年”,这地里的活儿一闲下来,老爸就开始美滋滋地准备做腊肠腊肉啦!那是过年最重要的一道“年味”,虽然现在超市里可以买现成的,菜市场档口也可以定做,但腌制腊肉做腊肠在过去可是家里男人必备的技能,春节里拜年就是你家腊肉拿我家,我家腊肠送你家,腊肉腊肠味道好不好,那可是事关面子和情谊的呀!
老爸平时不下厨做饭,一拿菜刀就是大动作,他做腊肠腊肉都特别讲究,制作周期也特别长,每年冬至一过就开始张罗了。他年年都要嘚瑟,谁拿来家里的腊味都没有他做的好。腌制过程我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我只知道老爸做出的腊味风味独特就在于烟熏,他简直要把腊肉做成熏肉啦!专门用一个大铁桶来挂,把盛着环保炭的炭盆放在桶底,盖上大半的草木灰,然后铺上甘蔗渣、晒得半干的橘子皮,青烟袅袅,从铁通里升起,老爸说只要甘蔗和橘子皮的烟火味熏,普通木炭或者普通木材的烟气味不好,会把肉给熏得味道都不好了,自己都不想吃,哪里拿得出手呀!刚腌好的肉更加不能用太阳晒,太阳热量不够,盐水晒不干,都把肉给憋跑味了。
当然,老爸独家风味的腊肉腊肠全是年复一年摸索改进做出来的,第一次用铁桶熏烤腊肉的那年我还在上小学,还没有放寒假的我在周末总是想抓紧时间玩,但院子里晒着柿饼,屋子里烤着腊肉腊肠,老爸出门前交代我十分钟看一次火,半小时翻晒一次柿饼,我嘴巴上应着,等他走远看不到影子了,我立马开溜,塞一本书到衣服里躲进柴房看了起来。故事过于入迷,我完全忘记了时间,远远地听到老爸杀猪般一声高过一声叫我的全名的时候,差点没把我魂给吓掉,我把书往柴垛底下一塞赶紧奔了出去,发现厨房里的铁桶已经呼呼地燃起来了,烟子滚滚钻出了门给老爸通风报信,扣在铁桶上的箩筐都快烧没了,我跑出来之前还想应上老爸一声“我在翻老鼠窝”的借口一个字没用上,我赶紧把洗手盆里的水端起来就往火上泼,老爸冲进厨房来,用扁担把熄了火但还在冒烟的箩筐给拍了下来。老爸圆瞪着血红血红的眼睛,脸色铁青,呆愣着和我对视,说远远看到那么大的浓烟,还以为我把房子给烧了。我浑身颤抖着,等他骂我,没想到他完全没在理我的,他把桶放倒后,在一地狼藉的腊肉腊肠草木灰里翻翻捡捡,说,好像还挺香的,就是烤出这味道差点把房子给点了,不划算。我忍不住笑了出来,烤焦的这批腊肉腊肠,在厨房里整整挂到了第二年春节过后,在整个寒假里提醒我,看家要有“消防意识”(老爸的原话)。
离家上大学后,对家的记忆只有冬夏,再无春秋,家里果园的开花结果,抽芽长叶,我都一一错过;工作以后,春节前几天才回家,更是再也没有机会和老爸一起准备腊味过年了,都是回家吃现成的;在家过完春节,还要把老爸做的腊味打包带走,放到冰箱里冷藏起来,时不时切上一段,那是悉心保存的时光的味道,家的味道。
冬至过后,白昼渐长,思念越稠,而我,也快可以回家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