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点

起飞时间那一栏里显示：

“延误

时间待定”

「待定」的意思，大概是双手合十，满面堆笑地说：“我们一定会安排起飞的哦”。至于兑现的时间呢，也许是10分钟后，也许9个小时。甚至会变成“非常抱歉，我们不得不取消您的航班”也说不定。

许诺事情而不许诺兑现的时间，是诺言的艺术。

23：10，大屏幕上鲜红色的“待定“仍未变。候机区里的愤怒已经消磨尽了。西装男解开了上衣最后一颗扣子，公文包丢在脚旁；小孩啼哭，女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训斥着；穿黑色吊带背心的年轻女孩百聊无赖地摆弄着手机，脸上反射出细弱的荧光。

我斜躺在金属靠椅上，迷迷糊糊，半梦半醒。一闭眼，大脑里就浮现出以机场为背景的其他往事。青岛，东京，手里大大小小的行李，信笺，身边的人，朋友的玩笑，女孩发里的香……我紧紧按住太阳穴。

旧梦太美好，是件挺残酷的事。可惜，不幸的人偏偏要不由自主地一遍遍美化自己的记忆。以至于往事越来越如烟，物是越来越人非。有时候我会幻想自己罹患失忆症，失忆症是不幸者的富贵病。

23：47，喧闹的孩子睡着了。眼旁还带着泪痕。

0：10，穿背心的漂亮女孩在打电话，大概是和男朋友。呢喃细语在空旷的机场大厅四壁缓缓散射。

0：30，我隔着影影绰绰的玻璃眺望窗外。微蒙的黄色光亮，巨大的铁鸟敛起翅膀酣睡。晚风凉，又一年七月半。

我并不焦急，只是困倦。毕竟我对于这趟旅途的起点终点，都毫无期许。既然来时漂泊，去时漂泊，那么在这机场大厅里等待的几个小时，也不过是漂泊的一部分罢了。多一时少一时，无碍。

好在飞机尚不似人生那么糟糕，即便不能如期而至，也大多终会抵达的。只须再等等，再等等……

我怀着纷乱不堪的思绪沉沉睡去。机票被手汗洇湿，打印姓名和时间的地方油墨散了，模模糊糊，看不清晰。

不兑现时间，是诺言的艺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