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缀荒原,驴得止水。
诗人说,西北有高楼,上与浮云齐。事实上,西北唯有高原与荒漠,与浮云齐随。在电影《驴得水》里,高原之上,白云翩翩,一出出荒诞喜剧在这里与日升日落一起。
镜头开始,就是1942年的中国,这是个大时代的背景,民国三十一年,二战正如火如荼进行,饥荒也横扫四下。镜头却只给了高原上的一方天地,绿意盎然的草地,杂草丛生的荒漠,对比之中深刻了西北之美,倘若不看字幕,谁又分得清这是哪一年的西北,它天生的苍凉,不带时代感,走向观众。故事不是人祸,未讲天灾,只给了我们一个遥远的关于教育,关于人性的梦想。
整个故事在一场乱哄哄的、不成规矩的会议中开始,周铁男扯下破坏的上课铃,大着嗓门进了教室,裴魁山是一脸憨厚又油腻的表情,一曼只顾在镜子前摆弄风姿,看得出来她是十分在意她的外表的,唯有校长,看起来一脸正色,考虑用奖学金吸引学生,办大学校规模。这些是学校的核心人物,重要力量,却看起来如此不靠谱,确实是荒诞又具有喜感的开场。
但喜剧的内核是悲剧。
在他们会议的教室里,有一块黑板,黑板上的字贯穿了整个脉络,从上年总结大会,到热烈欢迎特派员来临,到热烈欢迎美国教育慈善家,再到最后的,三民学校1942年下年的开学筹备大会,一个夏天,四件事的始末,却戏剧的抹杀太多,关于梦想,关于人性。
一曼是个令人痛心的角色,她并不美丽,但在美丽的高原之上,她摇曳风采,极尽一个女人的妩媚,她能说会道,会手工能算账,想一个大家庭里的女主人,她操持琐碎,她乖张放荡,第一印象里让人觉得十分不检点,在裴魁山向她表白后,她却只说:我不招惹你了。她热爱自由,她愿意呆在谁也不会管她的地方,做一个“干净”而没有污点的人,教书育人,事实上,她却仍然没有逃离肮脏的现实。在这里,两个男人都通过“性”而爱她,裴魁山说着了解她,想要拥有她,铜匠留着她的一缕头发,像个小孩一样,贪恋她的新鲜感,为她歌唱纯洁的藏歌。在被拒绝、被伤害后,两个男人用毫无保留的恶意,来扼杀这个女人。一曼是纯粹的,她愿意得到爱,她热爱美,偏偏这样,她却在纯净高原之上,失去一切,贞操、名誉,甚至是象征美丽的头发。最终她疯了,却也是醒过来了,她听从校长的安排,什么也不听,什么也不信,没做好衣服,不能出去,影片在她的一枪声里结束,她的房间里摆放着她曾经在尘世里的热爱-胭脂,床上摆放着整整齐齐的刚做好的校服,而后,她用枪带着自己走了出去,离开了这荒诞的梦想,丑恶的人世。
周铁男是一群人里最有英雄主义的人,他瘦瘦高高,一腔热血,也羞涩可爱,他耿直过头,做事莽撞不顾形象,放在现实社会里,是一个敢说敢做的新青年,面对不公,面对谎言,他愿意去刺破,面对集体,他意识强烈,他是英雄,但却是典型中国式英雄,当愤怒的裴魁山朝他吼着:“你凭什么用你的道德标准来绑架我的利益”,他也哑口无言——的确如此,现实里谁能绑架谁呢?前期的影片里,周铁男都以正面积极的姿态出现,裴魁山和铜匠轮流欺辱一曼的时候,只有他保护着这个女人,孙佳抵抗的时候,只有他站到门口,临危不惧,这是如何典型的英雄啊——舍身为人,一身正气。枪响了,他倒了下去,枪声过去,起来的却不再是英雄,不再是他。第一声枪声,结束了最后一个人的血性和坚持,那发子弹,击中一个英雄的名为脆弱的软肋,打死了一个相信正义的过去,他不再保护一曼,不再拥护孙佳,他开始被同化成其他人的样子——为爱而死的裴魁山,为梦而丧的校长。
正如鲁迅说过:“为了理想永远热泪盈眶,不是作秀就是乡愿,热血总会化为虚无。”
整个影片形成着强烈的对比,比如特派员讲究的做派背后却是如此不堪,越端庄却越肮脏。为教育出发的一群人,却没在影片里见到一个学生,为有教无类的初衷,却一个个失却本心,无论是偏执的校长,还是转变前后的裴魁山、周铁男,甚至是铜匠,他们都在前后冲突的性格里,讽刺着让纯洁心灵蒙尘是如此简单的事,讽刺疯狂的时代背景里,无形枷锁禁锢一个人轻而易举。
为了驴得水的工资,塑造一个莫须有的人,到最后驴得水竟然成了一个不能不存在的人,这是荒诞,亦是依附于喜剧身上的莫大的悲剧,那场驴得水的葬礼,埋葬的何止是旧书桌,旧梦想。那死去的驴得水,是死去的一头牲口,却诞生了更多的牲口。
苍凉又有生机的高原上,暖暖夕阳照进那曾经光明磊落的会议室,最后一声枪声结束了最后一个人的幻影,知识分子与教育,仿佛是一个时代的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