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艺天地芳草集散文特辑

最美丽的阅读是想象||我读《文学体验三十讲》(11)

2022-11-01  本文已影响0人  魏治祥

这一讲苗炜开篇便是一问:

有没有一本小说,你读完之后,特别想改编成电影?假如给你一大笔钱,比如一亿美元,让你拍摄一部电影,你会拍哪一部?

我的回答是没有。在我有限的经验中,所有我喜欢的小说都不应该改编成电影,小说就是小说,改编之后,就不是小说了。尤其是先读小说后看电影,当主角——特别是女主角出现在屏幕上时,我就会感到非常失望,因为我想象中的她不是这个模样,我想象中的她千姿百态,风情万种,同时可以是任何美丽的样子,不可能固定成一种模样。再就是小说中那种愁肠百结、催人泪下的心理描写,电影演员的形体动作很难完成。如果是先看电影后读小说,结果就会好得多。电影镜头可以极大地丰富我的想象,小说人物会显得更加逼真,逼真到从字里行间站起来。

假如给我一大笔钱,这个我很乐意接受,用不了一亿美元,有一百万足够了。我会用这笔钱周游世界。我会在周游过程中用笔记录下我的所见所闻,同时会照很多相片。如果有人愿意与我同行,就请他顺便帮我拍纪录片,我喜欢当主演。

苗炜跟我不同,他特别想把一本小说改编成电影。

那本小说是美国作家麦尔维尔写的《白鲸》。

苗炜用了大量的篇幅说明他改编的理由和如何改编。他介绍了“电影”《白鲸》的十段情节,然后便津津有味地扯到一边去了。他讲到了《美国捕鲸史》,讲到了当年捕鲸水手的收入,讲到了鲸脂、鲸脑油、龙涎香等利润来源,特别讲到了麦尔维尔那些抒情段落:

在大陆冒出水面之前,大鲸就在海洋中游来游去,就曾漫游过如今杜依勒里宫、温莎宫、克里姆林宫所在的地方。在大洪水中,鲸根本不把挪亚方舟放在眼里。如世界再发生洪水,永恒的大鲸仍会幸存于世,而且还会在赤道上的浪峰上,向苍茫的天空喷射出它蔑视苍天的唾沫。你看这段描述,麦尔维尔有他的时空观,什么温莎宫、克里姆林宫这些人类权力的象征,在远古之时,都是大鲸游荡的地方。我们知道,西方叙事的鼻祖就是奥德修斯扬帆出海,人们从海中获利,发明各种工具来征服大海,海也是崇高的审美对象。《白鲸》描绘了人接近巨大之物时的惶恐和野心,巨大之物,是白鲸莫比·迪克,也是千万年来都翻滚着的像裹尸布一样的大海。

“如世界再发生洪水,永恒的大鲸仍会幸存于世,而且还会在赤道上的浪峰上,向苍茫的天空喷射出它蔑视苍天的唾沫。”——麦尔维尔的想象太棒了!

大海作为最崇高的审美对象,最能唤起各种神奇的想象。上世纪八十年代,大约是1988年,我借到了某师范学校的一盘音乐教学磁带,交响诗《一千零一夜》。戴上耳机听,脑海立即成了大海,一会儿巨浪滔天,一会儿风平浪静;一会儿是狰狞的礁石和可怕的旋涡,一会儿又是海浪在沙滩上温柔地絮语。那时我没有见过海,却随着音乐在海上漂泊、历险,一遍又一遍。后来,曾经有一次乘船从宁波到温州,已经进入公海了,黄昏时分,独个儿站在甲板上,大海的浩瀚,让人倍感孤独和渺小。我想到了陈子昂的“念天地之幽幽,独怆然而涕下”,竟险些流泪。

我一直认为,阅读不在于你是否读懂了什么,最美丽的阅读是想象。一个动词,一个句子或者一个段落,勾起了你无穷的想象。不信你看,苗炜的“改编”过程,其实就是在阅读,其实就是在不断地想象:

正是巨大的海洋和大鲸会给你视觉上的刺激,好像也给我想象中的这个电影定了色调:蓝色的大海,黑色的大海,夕阳映照下红色的大海。但《白鲸》的第四十二章给我们出了个难题,这一章叫“白鲸之白”。整个章节,麦尔维尔都在讲白色带给人的恐惧感。白色是纯洁美好的颜色,可为什么白化病人让你觉得嫌弃和不舒服呢?他实际上没什么缺陷,就是白色的身体带来异样的丑恶。北极熊,看着温顺,但它和白鲨一样,是非常凶猛的动物。幽灵,都是从白雾中浮现。末日的骑士,也骑着白马、穿着白袍子。我们还可以想一想白色和极端体验:不管你是去北极还是去南极大陆,还是去登山,眼中所见都是白色;人最终死去,也是白茫茫大地真干净,白色好像是一种带给你终结感的颜色。第四十二章的议论跟小说情节没什么太大关系,但正是因为这些遐想,因为大量关于捕鲸的知识,《白鲸》才具有了泥沙俱下的磅礴气势。

苗炜说,一部好的小说,总会激发你很复杂的感受。

以我的阅读经验,这感受的复杂,恰恰来源于你的想象,没有比想象更复杂,更千奇百怪,更匪夷所思的了。

那么,在想象中把一部小说“改编”成电影,也许感觉相当不错。实拍就不必了,那一个亿,我情愿自个儿留着。

2022年10月2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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