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海

文/听海风兮

我的家乡在湛江吴川的一个小镇上，三面临海，因有天然港口而得名王村港。 王村港是个特别的小镇，让人越长大越深爱，却是我回不去的故乡。

无论今生走向何处，家乡的大海，葵树，年例，木薯粑和牛腩粉编织的故事，都成为我的独家记忆，烙下了我最有趣的年少时光。最爱不过这片浩渺无边的大海，最深情不过这条无穷无尽的回忆。

小镇上临海的几条村庄，父辈家家户户都是渔民。我的外公和舅父年轻时，也曾是这片海上亲密的渔民。海岸边有一条村庄叫海沙坡，村庄的人们走出家门口就能看见一望无际的大海，日升月落，潮起潮涨，朝夕相伴。镇上的人们都是大海最忠实的守望者，也是大海最长情的老情人。

也许很多人都说大海无非是蓝天，白云，海浪，礁石，沙滩，椰林的色调。可王村港海的美丽和与众不同在于拥有自然独特的礁石群，或千姿百态，或奇形怪状。有的卧在海浪中，任海浪拍打；有的躺在沙滩上，由人们亲吻。海岸上有一间奇特的小屋，小屋立于一块大礁石之上。小屋旁曾有个井口，但井口已被封住。关于这间小屋的传说很多，有人说是早年用之站岗放哨，也有人说是用来导航所用。小屋所建年久，究竟作何用，便无从考究。小屋依然静静的伫立在海面上，像一位慈爱的母亲，寸步不离的守护着如同自己孩儿的大海。

第一次看海，便一见倾心。

记得八岁那年，淘气的表姐带我去海边等待打渔归来的外公。那是一个曝晒的午后，蓝天白云相间，一望无际的大海，映衬出一幅纯洁的海景画。海面上，波涛汹涌，浪花朵朵，一浪追着一浪，像个调皮的孩子，有趣极了。表姐牵着我的小手，我俩光着脚丫走在洒满阳光的沙滩上，沙子发烫而柔软的抚摸着脚丫子，舒服极了。远处一艘艘渔船满载归来，沙滩上顿时热闹了起来。渔民纷纷赶着把捕捞到的新鲜鱼虾装好，运到菜市场，卖个好价钱以维生计。年复一年，来自茫茫大海的馈赠品养活了小镇上一代又一代子孙。

在回去的路上，我偷偷认下从家到海边的路线。从此，这片海，如同母亲般倾听我的喜怒哀乐。

记得儿时最喜欢和同龄玩伴在海边爬礁石，捉迷藏。当年，在我眼里像座山一般挺拔的礁石，我们最喜欢去攀爬。印象深刻的是我的小小手老够不着，常常是爬到半腰就掉了下来。一天下来，玩得不亦乐乎，直到夕阳西下，我才蹑手蹑脚的混进家门。翌日醒来，总是免不了挨母亲的一顿责骂，只因裤脚沾着的海沙被母亲发现了。迫于母亲的管教，常说海里凶险，千万不能到水里去，故此我始终没有学游泳。后来长大了点儿，少女情怀初开，感情也变得格外细腻柔软。在海边，更喜爱一人静坐于礁石之上，托腮凝思，或远望日出升起，或聆听潮声退去，或闻声渔船归来。一坐，一念，便是一清晨或一黄昏。那些年少时，生疼生疼的爱，都随漂流瓶漂向了远方，没了音讯。海边最常见的场景还有闲情垂钓的老人，携手拍摄婚纱照的情侣，沙滩上笑着奔跑的小孩，可谓其乐融融也。有一种深情是见过家乡的大海，其他海滩都成为将就。

这片海陪着长大的男孩女孩又岂止我一个呢，你也是吧。成长岁月悠长，大海陪伴情浓，直到我离开小镇在外求学，与之相隔两地，也只有回家之时方能得见。再见时，我最喜欢的挺拔的礁石不见了，我发疯似的找，取而代之的是一块不用爬就能站上去的礁石。原来礁石还是这一块，只是海平面上升，海岸后退，被沙子填了，变矮了。这算不算是时过境迁，一晃，便都改变了。这片海，终究逃不过被开发商业化的命运。先是早些年，周围大肆修路，建娱乐场所。酒吧，歌舞厅，烧烤场，大排档，旅馆，一个不少。只是这般豆腐渣工程，一阵台风袭击，路断了，海边倒是清净了不少。随后，人们又在一群礁石上建了一座送子观音菩萨像，以求子嗣绵延。这座菩萨像，庇佑镇上的子民安康喜乐。我每次都只是仰望，从不敢靠近，更别说拍照，深怕亵渎了菩萨的神灵。

这些改造都只是开始，更直接的规划是这里成为吴川市摩玛兄弟梦想海岸摄影基地。一系列欧式风情街景，海上教堂，风车岛，十亩花海，跑马场等建筑就此生成。高贵奢华，梦幻迷人，浪漫多情的艺术氛围尽显其中，应该是无数情侣梦寐以求的婚纱摄影圣地。很多人都说大海变漂亮了。会这样说的人，这片海一定是没有过曾经属于她的美好回忆。而我觉得格外陌生，焕然一新的格局却刺痛了我的眼睛。这种失望，空落落，无法填补。这种梦幻多彩的色调格外刺眼，与最初淳朴和自然的形态完全相悖。我知道开发了这一粤西地标性建筑，一定会促进经济发展，一定会提升小镇的知名度，但也一定会成为下一个乌镇，成为千篇一律的没了灵魂的景区。就算吸引再多的旅客，结局不过是商业化模式中的死胎，乌烟瘴气后，终渐渐被遗忘。

多年以后，我想坐在沙滩上，对着大海呢喃细语。

多年以后，我想躺在那块大礁石上，听海哭的声音，什么也不说。

多年以后，我想袭白纱，携爱侣，明眸皓齿，笑靥如花，指着海边的一沙一石，轻声诉说年少时的所有故事。

如今，愿望都破了。

故乡的大海，都变成了你我不可触及的回忆。这片美丽温情的海滩，我还是把它给弄丢了。

想起时，能一解相思苦的不过是仅存的些许老照片罢了。

梦里，浪花朵朵，开出相思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