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漫长而疼痛的岁月中，她最终成长为优雅美丽的独角兽。

图片发自GaVin

原孙晓迪

(一)

于小颜在文城一中很有名。她不漂亮，学习成绩也很差，她之所以极富盛名，是因为长了一副惊天动地的龅牙，牙齿畸形到连嘴唇都合不拢，只能每时每刻的微张着嘴。最要命的是，她还很胖。这基本就给一个女孩儿判了死刑。

她并没有受欺负，我们只是冷落她，调侃她，装作看不见她。

刚升学时，还是有人同情和关心她的，她没有任何反应，有人嘲笑和讽刺她，她也没有任何反应，在她的脸上，看不到任何表情，她不敢写，不愤怒，不微笑，不哭泣，视而不见一般的接受我们给她的不公命运。

很快，整个文城一中就达成了共识，丑女孩儿于小颜，是个不需要“对她好”的人。

高一下学期，班里来了个转校生，她叫郑倩宇，是个可爱的女孩儿。她起初也招呼于小颜：“喂，来尝尝我妈做的饼干吧。”

立即有人阻止她。“为什么?”郑倩宇忽闪着大眼睛，走到了于小颜的面前，“来呀，很好吃的。“

于小颜看着郑倩宇，一声不吭的站起来，接过郑倩宇递来的饼干，一声不吭的吃。

“味道怎么样?”

“还行。”

于小颜面无表情，她吃完饼干就站在原地，和我们形成了格格不入的两个气场。

郑倩宇尴尬的笑着，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大概只有三天，郑倩宇就疏远和冷落了于小颜。她积极地问过我们，于小颜喜欢什么，可惜我们每人知道，只有一个人说她可能喜欢看漫画，她的书桌上，课本间，夹着几本漫画书，都要被她翻烂了。郑倩宇对漫画没有兴趣，摇摇头，也打消了和于小颜接触的心思。

从那之后，我们再也没有人试图与于小颜打交道了。所以当上了高二之后，我们发现于小颜的异样的时候，她应该已经持续了至少一个多月。

还是郑倩宇。

“昨天轮到我倒垃圾，我看到于小颜扔了一塑料袋纸巾，全是红色的。”郑倩宇打了个激灵，“她是不是病了?“

“管她呢。”一个女生说，“小倩，你这蛋糕真实好吃毙了。”

“不能不管吧。”郑倩宇紧张地说，“不大好吧。”

郑倩宇成功的让我们最后达成了一致，一起去看她。

她果然在吐血，并不是因为病了，而是因为她带了牙箍。这让她看起来更加恐怖，那张合不上的嘴里，除了一排凌乱突出的牙齿，一副铁牙箍，还有丝丝献血，在不停的渗出来。

“医生说畸形很严重，要戴两年，我还……”

“就说她没事嘛。”我们很快的走了。

(二)

直到李君涛约于小颜吃饭，我们才想起来，我们几乎有一年时间没有注意到她了。

李君涛是个很受女生欢迎的男生，人有情调，成绩也在年级前30名。这样一个男孩儿，在升入高三后的某天，要找于小颜。

听到同学的传话，于小颜愣了。她一动不动的站在座位前，至少有十秒，然后才走了出去。

所有人都来到走廊，观看这奇特的见面，李君涛风度翩翩的走向于小颜，就像是一个英俊的王子走向一头野兽。

“于小颜，周末有空吗?一起吃个饭?”

“为什么?”于小颜第一次没有面无表情，她的脸上，写满了掩饰不住的慌乱。

“你不要误会，只是吃个饭而已。”李君涛继续说，“交个朋友怎么样?你愿意吗?”

似乎过了很久。

“我……我愿意。”于小颜开了口，她努力并拢她的嘴唇，整个脸孔也在一瞬间因为微笑而变得柔顺。

“我赢了——”李君涛一下子跳了起来，指着角落里一个男生“晚上你请客!”

走廊里全是笑声，“她真的是傻的啊!”“谁都看得出来是骗她的啊!”

有那么一刹那，我想上前安慰于小颜，虽然我不知道该和她说什么。

她孤零零的站在那里，又恢复了以往的面无表情，她是森林里的一头野兽，丑陋而臃肿，美丽的动物们都不喜欢她，疏远她，甚至欺骗她，伤害她。他能做的，只有安静的，麻木的站在原地，听着射向她的笑声。

(三)

很快，我们进入高三下学期，没人再谈论起于小颜，很多像是郑倩宇那样的好心人以为，能默默无闻的毕业，对于于小颜来说，应该是一个不错的结局。

但她的名字，竟然开始频频出现在我们的耳中。

首先是一场小规模的数学统考，全班最高分是于小颜。

寒假后第一次月底模考，进步最大，名次从四十名拍到十八的是于小颜。

第二次，她进了年级排名前50的榜单，班级排名第十二。

三月，年级排名36，班级第八。

四月，年级排名21，班级第五。

五月，年级排名第十，班级第三。

时间过得很快，也不如于小颜成绩上升的速度，班主任把她当做榜样，嘴边不离她的名字。

我们像是重新认识了于小颜，她瘦了一点，牙齿往里缩了很多，脸变得尖了起来，我们心情复杂的发现，于小颜变漂亮了。

谁也不知道，她是怎样一夜之间从丑小鸭变成白天鹅的----在我们的眼皮子底下，她上演了一出咸鱼翻身的好戏，高考，这场戏终于迎来了她的大结局---于小颜考了第一名。

谁也不会忘记高考结束后，返校的那一天，我们见到的于小颜，她放下头发，换掉校服，穿着一条收腰的紧身红色连衣裙，看起来起码瘦了30斤，牙套被摘了，那些错乱的牙齿终于被乖乖的收在了里面。

她对每一个人笑，但每个人都不敢面对她的笑容，那笑容如此美好，如此灿烂，又如此残酷的映照出我们的丑恶与无情。

我们习惯了她的丑，认为那天经地义。因为她的丑，我们伤害她，疏远她，把她逼成一头孤独的野兽，得不到任何陪伴。

在她十六岁到十八岁的青春岁月里，这头森林里孤独的野兽，使用了怎样的毅力，怎样的力量，把自己一点一点磨成了如此美丽和优秀的样子?

(四)

“我不介意告诉你。”于小颜笑了笑。咖啡馆里很安静，她用手指拨弄着咖啡勺。

最难熬的并不是嘲笑和欺骗，而是解饿和疼痛。从她决定减肥那天开始，就没有吃过一顿饱饭，她会觉得自己的胃变成了一只老鼠，在疯狂地抓挠她的内脏，无休止的向她索要食物。刚带上牙套的那一个礼拜，她痛得能感觉到身上所有的脉搏，在持续的坚定地跳动，跳的她想死。前三个月，她的唾液里面全是血，自己血液里那种血腥的，甜腻的味道，她永远不会忘记。

等她习惯牙套带给她的持续的疼痛之后，她开始专注于体重的减少和成绩的提高。

“没有什么好方法，我只能不吃东西和拼命背题。”于小颜轻描淡写的说，“你知道最便宜的减肥食品吗?不是黄瓜，那还不算便宜，最便宜的是萝卜，青萝卜，一块钱可以买一大个儿，我饿了，就吃那个。”

饥饿让她清醒，背诵又让她昏昏欲睡，但她必须坚持，她想提高成绩，只能靠最原始的方法“我连数学都背了一万道题。我发现了，所有题目都差不多，都有个套路，所以到最后，没有我不会做的题。”

第一年是非常痛苦的，因为她看不到任何改变，到了第二年也就是高三，她终于开始品尝到努力的成果，等到人们开始注意到她的改变时，她已经要成功了。

“所以这没什么，只要努力和勤奋，大部分事情都能做成。”于小颜耸耸肩膀。

我知道这一切并不像她说的那么轻松，事后的总结越简单，当时的经历越辛酸。

“我可以问问你的动力是什么吗?”我尽量让语气轻松起来，“是因为那些……伤害吗?”

“你们这样想?”于小颜忽然大笑起来，“伤害?报复?”

她低低的探向我，小声的说：“如果想要报复，从生下来开始了。”

于小颜的曾祖是近亲结婚，这使得她的父亲家族携带不少有缺陷的基因，于小颜很不新的继承了两个：肥胖和牙齿畸形。从她有记忆起，与“胖子”“龅牙”有关的绰号就不离左右，在周围的人的嘲笑声中，于小颜渐渐地明白了一个道理：有些人，生下来就是要遭受不幸的。”

那就平静的接受吧。

她开始麻木的面对周围的一切，无论是同情还是嘲笑，关心还是侮辱，这样就不会感到疼，会活下去了。

如果她没有遇到一个人，她一定不会鼓起勇气改变这一切。因为他的出现，于小颜决定改变自己。

那个人叫乾贞治。高一下学期，她买了一套《网球王子》的漫画，偷偷拎到课堂上看，她不喜欢主教龙马，她喜欢乾贞治。

她喜欢他戴眼镜的样子，喜欢他打球的样子，喜欢他的一切，她为他的成功而兴奋，为他的失败而黯然，她背得出他的所有台词，闭着眼睛也能画出他的形象，他不会叫她“龅牙”，不会欺负她，嘲笑她。

“你喜欢过这样的人吗?当你没有朋友，没有同伴，整个世界都遗忘你，所有人都把你当垃圾时，你还可以喜欢漫画里的人，你知道他是虚拟人物，可你就是为他着迷，为他动心，他永远不会回应，也永远不会拒绝。”

于小颜的声音越来越低，“乾贞治，是我整个少女时代，最初的，也是唯一的恋人。”

“当所有的同学嘲笑我，无视我的时候，我对自己说，没有关系，我只要有乾贞治就好了，我会为了他而改变，为了他好好学习，因为他学习好。为了他好好减肥，因为他身材很好，为了他好好治牙，因为他很帅，为了他，我能忍受这一切，是他给我力量，无穷无尽的力量。

在青春这座茂盛繁杂的森林里，我遇见过一头丑陋的野兽，动物们疏远她，欺辱她，她孤独寂寞。在漫长而疼痛的岁月中，她最终成长成为优雅美丽的独角兽。而让她产生蜕变的勇气，并为此而努力，忍受所有痛苦的，并非仇恨和愤怒，而是芬芳丰沛的爱，是爱啊。

看完后我深深地对小颜产生满满的敬佩，如果我换作是你我没有这个勇气去改变只会抱怨现状。上帝是仁慈的他会对有付出艰苦努力的人给予回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