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家孔二
1.
孔二听到医生要给他截肢的消息后没几分钟就死了。
瞧着孔二那条被撞烂了的大腿，医生摇了摇头，无奈地对孔二的朋友张哥说道：“他怎么就死了呢？他本不该死的。”
医生检查了孔二的身体后，发现他死于心脏骤停，医生说孔二是被吓死的。
“你们准备料理后事吧。”说完医生摇了摇头走出了急救病房。
2.
孔二是喝多了酒骑着电动车撞到一辆拉渣土的大货车的尾部出的事，电动车顿时就变成了一堆废铁，孔二的一条腿死死地卡在一条车轱辘的下面。
他醒来时，看见一个男人冲着他喊着什么，他觉得自己的身体轻飘飘的。他努力地睁开眼，想说什么但是喉咙里好像发不出声，嘴里的酒气喷了那个男人一脸。
男人赶紧拨通了122，因为是深夜，路上根本没人。男人一会儿跑过来凑近孔二的脸看一下，一会儿又跑开朝着街那边望着。
不一会儿，警察就赶来了。警察走到孔二面前，大声地喊着：“你叫什么？你是哪儿的？给你家人打个电话!"
此时孔二已经清醒了一些，他好像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他指了指自己的大衣口袋，让警察帮着他把手机从口袋里掏出来。
手机的屏幕已经摔碎了，警察拿着手机问他：“你还能自己打电话吗？”
“能。”孔二接过警察手里的手机，隔着碎成了两半的屏幕给他的朋友张哥拨通了电话。那边传来张哥的声音：“喂，孔二，到家了吗？”
“张哥，我被撞了。”
“什么？你被撞了？你在哪儿呢？”
警察接过电话，告诉张哥让他赶紧赶到友谊医院急救科，说完就把电话挂断了。
孔二被一辆呼啸着的救护车拉走了，随他一起赶去医院的还有大货车司机和那个警察。
躺在救护车上，孔二摸了摸自己的脸，他感到脸有些疼，手触摸到伤口让他轻轻地哼了一声。急救人员冲着他说：“别动，要不伤口感染了。”
救护车“哇啦哇啦”地拉着警报开进了医院的大门。车刚一停下，两个护士就推着一辆担架车从门里冲出来，孔二被从车上推出来，顺着放到了担架车上。
孔二的一条裤管当啷着，血肉模糊。“快，快送急救室！”
此时孔二想坐起身，一把被护士按倒了。“你干嘛？别动，快躺好！”
张哥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冲着孔二大声喊道：“孔二，孔二，怎么回事呀！你怎么被撞了？”他还没看到孔二的那条烂腿，不过盖在孔二身上的那条白色被单的一角已经被染成了红色。
进了急救室，孔二才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他迷迷糊糊地摸了一下自己的腿。
“医生，我的腿怎么了？”他惊恐地问道。
“别怕，没事儿，我们先给你检查一下。”
“医生，我没钱，要是钱太多我就不治了。”
“你别管那么多，躺着别动。”
医生问道：“你家人来了吗？我需要跟你家人谈谈。”
“我没有家人，您就跟我说吧。”
“没有家人？你自己能做主吗？如果手术，我们需要你家里人签字的。”
“哦，我哥们张哥在外面，您把他叫进来吧，他可以替我签字。”
医生出去了，见到了守在门口的张哥，问道：“您是病人的朋友？”
“对，我是他朋友，他怎么样了？医生？"
"他的腿保不住了，需要截肢。”
”什么？截肢？有这么严重吗？”
“没办法，你也看到了，他的腿从大腿根齐头被撞断了，接肯定是接不上了，必须截肢 。不过你不用担心，他没有生命危险，只是以后要慢慢适应一条腿的生活。”
“等等等等，医生，我有点反应不过来，您让我缓一缓。少了条腿，这让他以后怎么生活呀？”
“你能替他签字吗？手术多少都会有些风险，我必须要跟家属说明白。”
“我.....，我没想到这么厉害。”
“他没有家人吗？”
“没有，他就一个人，我认识他的时候他就一个人，没听说他有什么家人呀！”
“您看怎么办？您得赶紧做决定，不能老这么等着，得赶快手术。”
“医生，要不这么着吧，您带我进去，当着他的面跟他说一下，如果他自己同意，我就替他签这个字。您看行吗？”
“好吧，那你跟我进来吧。”
张哥瑟缩着身子跟在医生后面，他的身高好像比平时矮了一大截。
走进病房，他才看清孔二的那条腿。他干呕了一下，差点把晚饭给吐出来。
“张哥，张哥，你可来了。”孔二看到张哥，眼睛都发了光。
“孔二，疼吗？”
“疼，浑身疼。”
“孔二，你知道你的腿怎么了吗？”
“我的腿？……”
“我也说不好，还是让医生跟你说吧。”
医生走到孔二的病床前说道：“你不用太担心啊，你没什么生命危险，不过你的一条腿.....得截肢。”
“截肢？什么意思？我的腿怎么了？怎么就得截肢呀？”他顺着裤管摸了一下，突然“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完了，我成残废了，我没腿了……呜呜呜.....呜呜呜……"
“你别哭了，现在最重要的得先给你做手术，你也别太着急，现在技术这么发达，以后可以安个假肢，不太会影响生活。”
“呜呜呜....."孔二根本没听医生说什么，还是不停地哭着。
”孔二，没事儿，有张哥陪着你呢！你先把手术做了，以后的事等好了再说。”张哥站在一旁安慰着孔二。
"我没钱做手术，我没钱做手术，以后剩一条腿了我怎么过呀！我不想截肢，我不想做手术，让我死了算了，我不想做手术，我不想成残疾人。"孔二越说越激动，他的血压噌地一下子升到了180。
医生在旁边焦急地看着他：“别激动，你别激动，我们得马上给你手术，要不失血过多会有危险的。”
医生话还没说完，只见孔二突然眼睛往上一翻，死了。
3.
孔二是个画家，刚来北京的时候就待在圆明园画家村，靠画画儿为生。不过，孔二一年也卖不出去几张画。
那时房租便宜，几百块就能租一个挺大的农民院。
那些年孔二过得挺快乐，他是来画家村比较早的那批人。后来越来越多的人从全国各地来到画家村，这里渐渐成了画家聚集地。
住在这里的人大都没什么钱，孔二就靠着偶尔卖画儿来维持生活，有钱了赶紧把一年的房租付掉，没钱吃饭了好说，可没地方住可是个大事。他经常为钱发愁，可又不愿意出去找别的工作，总以自己是个画家自居。
孔二整天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画画儿，一画就是一整天，好像有一股什么劲头支撑着他。他想成名，可他的画总是无人问津。
孔二在画家村待了七、八年。他总是一个人独来独往，谁也没见过他的家人。过春节也从不见他回家，别人问他才知道他老家是山东临沂的，早年结过一次婚。
他以前当过工人，后来因为喜欢画画儿，就辞了工作专心画。孔二不是科班出身，画画儿是野路子，素描底子不太强，但色彩还不错。他特别喜欢后印象派的作品，经常把自己关在屋里看梵高自传。
多年后圆明园画家村被拆，无奈之下，他跟着一帮画家一起来到城市最东边的一个叫宋庄的地方，从此在这里扎了根。
最初的宋庄是个鸟不拉屎的地方，他来的时候一个农民院一年的房租才800块钱。在这里他没觉得生活有多大的改变，每天仍旧是画画儿，依旧是靠卖画为生。
后来，房租慢慢涨了起来，从一年800块涨到一年2000块，再后来到涨到了一万块，直到涨到了两、三万块。
孔二渐渐地感到了生活压力，虽然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但一年一、两万块钱的房租他根本付不起。
近两年，孔二总是在搬家。找了一处几百块钱的房子住了两个月不到他就要换地儿，有时他躲着房东不交房租，趁着天黑偷偷地跑掉了。
冬天他躺在气温只有零度的一间农民房里喝着一瓶二锅头，尽管日子过成这样，可他就是不想离开。有人劝他去深圳大芬村那边，说那里的画家很有钱，一张画100元一天能画好几十张。可他觉得大芬村那边的人也配叫画家，他们就是一些画工而已。
他的理想是当个艺术家，他觉得这二十年自己过得虽然清苦，但这就是艺术家的生活。
4.
孔二死了，遗体被推进了太平间的冷柜里。
张哥回了村，跟村委会说了孔二的情况。村长听完后毅然说道：“一定要找到孔二的家人。”
村里联系上了孔二的老家山东省临沂，问了当地的派出所，得知孔二在老家有个姐姐。
村长让张哥给孔二的姐姐拨通了电话：“喂，您好，您是孔二的姐姐孔大吗？”
“你是谁？”
“我是孔二的朋友张哥，孔二死了，您得到北京来一趟，料理一下后事。”
“怎么死的？”
“被车撞了，撞断了腿，抢救过程中心脏骤停。”
“我跟他二十年没联系了，我去不了北京，你们给处理了吧。”说完孔大挂断了电话。
张哥怎么也没想到好不容易联系上了孔二的家人，竟然会是这个结果。张哥跟村长汇报了孔大说的话。
"这人也不能就那么放着吧，怎么也得赶紧烧了，入土为安呀！这样吧，明天我跟村里商量商量，看怎么处理吧。”
第二天，村长找到张哥，跟他说道：”老张呀，我们商量了，孔二在咱们村里生活了好几年，也算是半个村民了，你跟他姐姐说，让她来趟北京，她来回的路费，住酒店的钱还有火化的钱咱们村里出了，让她别担心。不过，烧完了她得把骨灰带回去。”
张哥按照村长说的话给孔大打了电话。这次孔大才答应来北京。
5.
在北京生活了二十年的孔二以这种方式走完了他五十五年的人生。
孔大带着他的骨灰回了老家。临走前，张哥让孔大带走了一张孔二的自画像。画像上的孔二，蓬乱的头发下一张瘦削做腮的脸，一侧的耳朵上缠着一条白色的绷带。
【无戒学堂】日更第二十七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