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软烟阁系列】软烟阁·阁主
“提壶一曲人间事,软烟妙语逍遥阁。”
软烟阁,江湖人盛传的烟柳之地,文人雅士的常宿之所。
不做有银子的生意,不谈无风月的故事。相传阁中的姑娘不绝色,不擅琴,不把财主当恩客,款待的是有故事的行侠,越是爱而不得,越是奉为上宾。
人道:这世间,最解不得苦,消不得恨的地方,便是软烟阁了。那来往的匆客,兜里都藏着半生的离愁,如此看来,阁里做得倒是菩萨的营生。
“软烟阁不收黄白之物,如何经营的这般风生水起?”问者是个青衣的秀才。
说书人却是收了摊子,喃喃道:“许是阁主本就是个附庸风雅的财主吧。”
1
我是软烟阁的阁主,亦是江湖上流浪的说书人。
我说的是软烟阁姑娘们听来的故事,散播的是软烟阁风雅的传言。
说书一天也挣不来几钱银子,却能保我一日三餐,现世安稳。
唯独令我不安的,是总出现在听书人中的青衣公子,好似一直陪着我流浪,却不曾与我闲话。
待我收拾完摊子,细数着银钱,再望去,已不见他踪影,只有手上那一锭白银,还残存着些温度,我晓得,那是他留下的。
江湖里没人会相信,软烟阁的阁主是个双十的姑娘,每日做着说书人的打扮,换着不一样的脸。
我不会功夫,也不会诗文,连说书的本事都上不得台面。偶也有砸摊子的闹众,我也不甚在意,捡起散落一地的铜钱,仍是对着来人赔笑。想是我的模样太过卑微,他们也不过分为难于我,只是抢走了我的招牌和钱碗,恶言恶语的咒骂了几句便离开。
每每这个时候,青衣公子都会挥毫再写一张招牌送与我,并着一碗盛着鸡腿的饭菜。
他的字很好看,我走街串巷的时候,都会有些文人驻足,朝着我投来敬佩的目光。有次被一个好文墨的太守拦住了去路,非要花大价钱买下我的招牌,我想着几日没有开张,便卖给了他。
后来有一段时间我都没有招牌,青衣公子也没再写给我,想来是生气了,我倒不后悔,因为那几日我住了客栈的甲间,吃食都很是香甜。
他从来不与我多言,我也没问过他来自何方,去往何处,我好奇他为何总能在我换了张脸后依然能寻到我,还能准时出现在我的案前,听着软烟阁不同的故事,每次却只问同一个问题。
即便如此,我也从未试图与他聊天,只觉得这一路走的辛苦,有他时不时的出现,倒也有意思了几分。
2
每年三月我会回一趟我的软烟阁,带着路上摘来的新桃,插在姑娘们的鬓角上。
她们与我差不多一般大,也有比我大上几岁的,面色却不如我这般沧桑,到底是软烟阁的风水越发好,养的她们都嫩俏了几分。
她们总是会留我,让我不要再去江湖里风霜,我打趣若是没了我说书的茶钱,谁来养活这一大家子。她们会取笑我挣的二两银,其实抵不过来人的一壶酒钱。
我问她们近日里可有新来的姑娘,为首的阿萝告诉我,来了位公子,是个会揽客的妙人儿。
我心下了然,却是惊讶于他竟然先于我到了软烟阁。
软烟阁不只有红袖作香的姑娘,也有避世离人的公子,只是他们都没机会见到我,连打理阁中大小事务的阿萝他们一年也见不着几次。
我问阿萝可有问清楚公子的来意,她说他是为了南烟,他想娶南烟为妻。
3
软烟阁里有个上等的雅间,雅间里住的是一个其貌不扬的姑娘,名唤南烟。相传是老阁主的私生女,因为身份低贱入不得府门,加之相貌丑陋便被送进了软烟阁,不接江湖客,只负责接收孤苦流离的姑娘。
所以只有软烟阁的姑娘们知道,软烟阁的阁主,叫南烟。
我是不知道青衣公子为何指名道姓要娶我,还算准了这几日南烟会回来,阿萝左右为难,便先将他安排在了墨云间,却没料到他短短几天,就攒了数十位的恩客。
我应允了姑娘们留我多住一阵子的要求,让她们先回去,只让阿萝留下,领我去见那青衣公子。
还没进门,我便听到他劝来人不要在苦海挣扎,青灯古佛才是最好的一生。
我气急,却不能发怒,软烟阁向来温婉,我若踹了门,便是毁了声誉。
让阿萝将他传唤到我的雅间,他进来时,我正施施然地给自己斟酒。
“好久不见,”他说着边坐在了我的对面,面上含笑,“南烟。”
我以前只觉得他的字好看,人也生的不俗,却不想这般没皮没脸。
“公子应当知晓,我软烟阁的姑娘赎不得身,嫁不得人。”
我斟了一杯我的珍藏给他,算是谢他赠予我的招牌。
他也不急,饮了一口,动作优雅的紧,我不禁怀疑那些被他劝去出家的恩客,之所以来的乐此不疲,是不是因着他唬人的相貌,和脱尘的气质。
“可你不是软烟阁的姑娘,你是陈某名正言顺的妻。”他目光狡黠,眸子里的星光点点,我险些看漏。
我方知道他姓陈,应是陈家药铺的少东家,陈锦来。
4
我少时曾与爹爹去过陈家药铺,因为娘亲患了恶疾,大夫说命不久矣,唯有求陈家药铺的掌柜,用灵芝吊几个时日的命。
陈家药铺是京城顶好的药铺,掌柜的是个仁善的,在爹爹的央求之下,便给了灵芝。同时瞧见了不曾出声的我,问爹爹为何娘亲生病,我却这般安静。
爹爹说因为小女出生就有哑疾,发不出声音。
掌柜的让我留在药铺,说可以试试治好我,爹爹应了,便带着药离开。
掌柜的发现我并不是天生恶疾,只是被人下了毒,他开了几副药,两个月便治好了我。
可是我的爹爹再也没回来。
掌柜的从外面进了药材回来,告诉我我爹已经回了府,他不是我娘亲在家门口给口水喝的平平无奇的读书人,他是当朝尚书。
我爹不会娶身患恶疾的我娘,更不会带着没有名分的我回府,我娘的病和我被毒哑可能是我爹正室的手笔。
我有时候在想,爹到底有没有爱过娘,如果不爱,又怎么会为吊几日的寿命求灵芝,如果爱,为什么没有好好保护妻女,甚至多年来不闻不问。
掌柜的可怜我的身世,决定养育我成人,若我愿意,长大后嫁给他尚在江南的儿子陈锦来,因为陈锦来出生便体弱多病,便在他妻子的娘家将养着。
我那时还不知嫁人为何意,但却知晓要讨掌柜的开心,如若不然,我只能在外流浪。
可惜好景不长,我随着掌柜的进药材的路上,碰到了贼人,他们抢走了药材,打伤了掌柜,还把我掳了去。
等我从山寨里逃出来,已经过了两年。
在山寨里那两年,为了自保,我毁了容貌,过的是人不人鬼不鬼的生活,出来后,目光澄明。
我没有去找陈家药铺的掌柜,也没有去寻我那抛妻弃子的尚书爹爹,我整日宿在山林里,饿了捕一只野兔,渴了饮山间的泉水。
我不惧怕夜里的虎狼,我觉得这样的生活是难得的安稳。
5
一日我在山崖上吹风,碰见一个一身黑衣的怪人,他问我愿不愿意做他的女儿。
我问他做他的女儿有何好处。
他说有肉吃,有衣穿,有人跟我说话,还有一间房子给我打理。
我觉得这个生意做的不亏,便跟着他去了。
他的生活尤为无趣,就是守着那间房子,一做梦,就唤着:阿南,阿南。
后来过了几年,他就死了,死的很安静,手里攥着的簪花,灯光明灭间煞是好看。
那是我娘的簪花,阿南是我娘的名字。
这个怪人应当是爱慕着我的娘亲的人。
他死后,我便经营起了软烟阁,就是那个房子。
他有很多很多的钱,我想着纵然是十辈子也花不完,所以我的软烟阁,从来不做有银子的生意。
我定了软烟阁的规矩,将那些与我相似的可怜姑娘接进来住,便是互相扶持的一家人,却不能再嫁人。
我喜听故事,便让茶客用故事抵这歇脚的酒钱,姑娘们和他们闲谈,到了夜晚再与我说。
我每年都会让阿萝偷偷地给陈家药铺送一些珍贵的药材,算是报答掌柜的恩情。
这两年软烟阁的客人越来越多,我在软烟阁里却呆的烦闷,便出去说书。
为了不惹麻烦,我总是会让姑娘在我临行前为我做好一张张不同的脸。
我以为没人能认出我是谁,却没想到早被陈锦来识破了面具。
他来迎娶我,我始料未及,且不说我的容貌已毁,被贼人挟去的那两年,我早就没了名节。
“陈公子,你可知面具下的我是何般模样?”我笑着看他。
他也勾着唇角:“不知。”
我不动声色的揭开面具,露出了爬满伤痕的一张脸,玩味地看向他。
他岿然不动,神色依旧坦然:“南烟,明日,你看可是良辰?”
我把酒喝了个干净,便走出了房门。
6
第二日,大红喜轿出现在软烟阁的门口,看热闹的江湖人挤破了头想看看南烟姑娘的芳容。
新娘子罩着红盖头,被扶进了轿子,没人瞧见新娘是何样子。
等轿子抬到陈家药铺,新郎官挑开了轿帘,却只见轿内只有一个百宝箱和一封书信。
信封上写着:青衣公子亲启。信纸上写的是药材的名字。
正是宫里逼得紧的药材。
众人皆看到新郎官一身喜服,周身却散发着凛然的气息。
我知道陈锦来娶我的目的,是想通过我获得那批珍稀药材。
软烟阁之所以有那些药材,还是多亏了阿萝,自我救了她以后,她把软烟阁打理的井井有条。虽然姑娘们不收客官的银两,却意外搜集了各种江湖情报。大到朝堂上的官员嫌隙,小到江北之地李家的菜园。
结识的人多了,江湖也清明了,更遑论这些药材。
我走江湖的到处说书,自然是知道陈家药铺最近出了什么事。
我只是没想到陈锦来能做到这份上,其实他直接找我来讨要,我也不会不给。
而我没真的和他成亲,是因为我知道我配不上他。
我是软烟阁的阁主,我还是个流浪的说书人。
只是以前会有个青衣公子跟着我,现在我是个孤独的说书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