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我的高考病友
高三下学期刚开学，我就和同桌李永福搬进了学校旁边凤潮村的出租房。
永福家在惠来的一个小渔村，家庭条件很一般，放假回家后经常要帮忙干农活。
永福自从上了高中肠胃就不好，高二的时候还曾经因为胃病休学了一年。
以前他在学校住宿的时候，学校食堂的伙食比较一般。有时他走出饭堂，感受到胃里面的饭菜总在往喉咙上冲，回到宿舍就趴在洗手台，“哇”的一声把所有饭菜全部吐出来。
吃不惯学校食堂的菜，他就跑到学校外面买快餐饭盒，饭盒好吃是好吃但是不卫生。好几次吃完都上吐下泻，结果从一开始的胃反酸变成现在又是急性胃炎又是胃溃疡。
我们两人住进出租房后，他就逃离了学校的饭堂和周边那些不卫生的饭盒。
我们总是开着小摩托到学校旁边的凤潮村里面买些好吃又不贵而且卫生的饭菜，或者买些面条自己回来煮。永福喜欢从家里带来一些咸鱼海带什么的，再买些猪血，然后煮些粥混合着吃。
我还记得小学四年级的时候，我妈带我去看医生，医生“嗤”一声就笑出来说：“这么小怎么可能有颈椎病？”而备战高考的那段时间，每天要趴在桌子上超过8个小时去忍受着颈椎病痛折磨，简直就是人间酷刑。
看着课本里面的公式和单词不久之后就会头昏脑胀，我总掐着大腿告诉自己要坚持下去，但头脑已经不听使唤，它已经看不懂这一个个的汉字连在一起究竟是什么意思。学习半个小时得睡一个钟才能恢复丝丝的精神，这种状态延续了我整个高三。
颈椎僵直、头脑发懵也就算了；看书看到一半，大脑和肺部总会时不时地缺氧，我想要深呼吸换气，但却无论如何也没法吸进一口新鲜的空气，那种感觉就像是被人一头按在水中，感到窒息之后张开嘴，却吞下了一股股的冷水。
自习课上，我看书看到大脑发胀缺氧的时候，我就会溜出教室，跑到操场上去跑步，跑累了就躺在操场上，望着蓝天白云发呆。
我曾经去学校夜修过一段时间。
夜修的时候，大脑发胀肺部缺氧到学习不下，我就会趴在桌子上睡觉，偶尔去串班找其他的同学聊天，有时会去小卖部买冰淇淋吃。
我望着周围的同学趴在桌子上做题，一连几个小时岿然不动，内心就会很自责。
后来我就不去夜修了。
放学后我经常会在凤潮村遇到来我们班复读的赵宇，原来赵宇也在附近租房。
后来我们经常一起去学校后门那条大马路旁边的兰州拉面吃饭，我才知道他也是适应不了内宿制度才在外面租房的。
赵宇身高一米八多，人却很瘦。他的症状也很多，有时候就会腰痛，好像腰里藏了根铁锥似的；有时候就睡不着，跟医生要过安眠药，但是药一断，又得躺在床上几个小时都没法入睡；有时候就怕阴冷潮湿的环境，就像在洞穴中浑身上下爬满了虫子。
赵宇有一次吃饭吃一半，突然说：“不知道看过多少医生了。”
我看着门口发呆，筷子停在半空中，说：“我也是。”
然后我们又低头继续吃饭。
我们有一次晚上不学习，我骑着摩托载着他到榕城看电影，《美女与野兽》的真人版。
当我们从电影院走出来的时候已经十点多了，我们看到马路对面一位穿着我们学校校服的学生骑着单车、背着厚重的书包正在赶回家，赵宇满脸讽刺，自嘲地对我说：“看看人家夜修了一整晚，看看我们都干了些什么。”
有个晚上学习不下，我就跑到凤潮村的祠堂前那棵榕树下坐着，面前是一条很脏的河。浑浊的河水上映着银色的月亮。我抬头看着夜空，凉凉的月色就像一泼冷水倾下来，我突然觉得很悲伤，就走回出租屋睡觉了。
端午节前一天的傍晚，我爸开着摩托载着我妈，拿了一大袋粽子给我和永福吃。
他们临走的时候，太阳已经看不见了。
我们站在门口，爸站在空地外面看四周的建筑。
“最近人感觉怎么样。”我妈问我。
我低着头说：“我头总会很蒙，总是没法学习。”
“学不下去就别学了，多去睡觉。”妈轻声说。
我把头转到了另外一侧，我怕我妈看到我的眼泪流下来。
我喜欢在中午放学的时候，开着我的小摩托逃出学校，到大路上兜风。我骑着摩托超过一辆辆单车和一个个行人，又看着自己被一辆辆的汽车和大货车超过，好像我也是世界上的一份子，那是我仅有的快乐。
高考成绩出来后，我的分数只高过重本线几分，只能去读个二本的大学。我中午查完成绩睡了一个下午，我爸妈也不敢来吵我。
我醒来后跟我妈说我不想读大学了。
我妈愣了一下，说：不读大学你能去干嘛？
“我不知道。”我说。
那天晚上跟我爸出去外面走，走到半路，我爸好像有意无意地说，又好像在责怪：“怎么可以说不读大学了，没有文凭将来怎么找工作？”
“嗯。”我就应了一声。
所以我就报了广东财经大学。没想到那么快已经过去两年了。
永福高考落榜了，只能读专科的他决定回去惠来县上复读，分别前我把我所有的复习资料都给了他。我们约定好明年他高考完，我去惠来找他玩，他带我去海边。
赵宇考了一所跟我差不多的大学，跟他在微信聊了几次，他好像很满意如今的大学生活，微信朋友圈里的生活看起来也很精彩。
上了大学我的身体一点改变都没有，还是以前那样。
广财坐落在佛山的三水地区，这里夜间的风很大很凉。
每到晚上我不想学习的时候，就经常会搬了张椅子坐在宿舍的阳台上吹风。
夜晚的蝉声和风声混合在一起。我躺在椅子上望着远处的灯光发呆，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偶尔我会在阳台抽烟，或者拿本小说看一看。这样会让我好受一点。
我有时候会觉得生活就像盛夏酷热难耐的夜晚，我就像只在黑暗中飞行的蚊子，在跌跌撞撞中不知道会飞进谁家的窗户，又不知道会被谁赶着往别处飞去，永远都不知道最后的落脚点在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