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82她SHE| 苘麻苞女孩
【九洲芳文】
一条被岁月的流水冲刷得油光发亮的疙疙瘩瘩的青石板路从村北一直通向古村的南面,桥头西边一棵千年白果树(银杏树)占据了约半亩地,这里被村民们亲切又尊敬地称为“百果园”。
二十世纪六十年代的白果园周围,是一大片苘麻地。在那个年代,苘麻的干皮在农村依然大有用处,主要用它来编织麻袋,搓麻线、麻绳,编麻鞋等,结实耐用(再远的古代更是制作粗麻布衣服的原材料之一)。是农民们不可或缺的必备物资,所以每个村子都有一两片这样的苘麻地。
每年的七、八月份是苘麻开花的季节,也是南瓜开始成熟的季节。一到这时候,挨饿受苦的农民就又有了填饱肚子的口粮。家家户户的主妇用大锅或炖或蒸上满满一锅南瓜,就是一家人的一顿饭。可以说,南瓜填补了那时候农村很大一部分人的主食空缺。
南瓜这种农作物对生长环境要求不高,产量又大,家家户户每年都会种上不少。在那缺吃少穿的年月,上顿南瓜下顿南瓜是常有的事,可是女孩儿却从小就不吃南瓜。每当这个季节,到了饭点,她回家看见母亲做的是南瓜饭,就一声不吭地转身出门去了。
女孩儿家就住在桥北头,她走出大门,扭头就看见了桥头对面百果园底下的那片苘麻地。她沉默如有所思,甩着长长的辫子漫步走过青石板铺就的小桥,来到白果树下,穿行在苘麻地里,在一片点缀着朵朵嫩黄色小花,错落有致的草绿色小伞之间,一边采摘花朵一边不停地往嘴里送着。
女孩儿吃够了苘麻花,就开始摘苘麻苞(也就是苘麻未完全成熟的果实)。她摘下一个个未成熟的苘麻苞来,或者放在手绢里,或者直接用兜子兜着。
女孩儿摘满一手绢或者一布兜,就席地坐到白果树底下,熏着带有丝丝微甜的风,听着小桥底下潺潺的流水声,抬头看看鸡爪子似的白果枝上挂着的一簇簇小扇子形状的树叶。风吹过来,万千的小扇子轻轻摇晃,送过缕缕清香。她悠哉悠哉地慢慢把苘麻苞一瓣一瓣掰开来,露出抱成一团的乳白色的种子,待一整颗种子剥好,她不急不缓地塞进嘴里,不一会儿,地下只剩一堆种皮。
从三三两两的苘麻开花起,一茬接一茬,一直吃到苘麻苞又硬又苦涩,全部变老成熟,不能吃了为止,这中间整整有好几个月的光景。
那时候很多人家都青黄不接,吃不上饭,有些年龄小的孩子甚至饿得眼珠子都转不动,躺在炕上翻着白眼,而女孩儿却没怎么饿着。各种野果野菜,还有苘麻花和苘麻苞不仅代替了南瓜,也成了她的救命饭。
这个女孩儿就是我的母亲。
苘麻花 苘麻苞在那差不多三十年后,我小的时候,我们村子西边的氨水囤周围每年都会长出几棵苘麻,枝丫顶端也会开出几朵嫩黄色的小花,偶尔还缀有几颗未成熟的果实,形状如一个个朝上翘着尖尖尾巴的小虫子围成的铃铛,就是苘麻苞了。
在苘麻开花结果的季节,几乎每次跟母亲一起走到那里,我发现她都会顺手摘下两个苘麻花或者苘麻苞放到嘴里嚼。我问母亲这东西好吃吗?于是,她就娓娓跟我说起了她小时候跟苘麻的那些故事。
我听完那些故事,久久地沉浸在其中。等往回走再次路过那里的时候,我也好奇地学着母亲的样子把两颗苘麻的花或者嫩种子摘下来、剥开,放在嘴里嚼嚼。苘麻花有种粘粘滑滑的感觉,苘麻苞则有点涩、稍有点甜,并没有多少味道,更是谈不上好吃美味,但我却知道了母亲的故事,并体味着母亲当年的味道。
在那之后,不管走到哪里,每次看见路边的苘麻,我都会走过去找找有没有开花结果,或多或少地咀嚼着母亲故事里的滋味,但我知道,同样的东西终是尝不出当年母亲吃着的味道了吧!
后来,我学了中药学,知道苘麻子和苘麻根都可以入药。知道它们确实是能吃的,有营养价值的,但仅此而已。看着那一包包毫无生命力的黑黑的苘麻子和一堆堆干枯的根,怎么也跟心中那一棵棵鲜活的、挺立摇曳着的苘麻联系不起来,更亲切不起来。
苘麻苞果实与横切面图差不多又三十年后,我跟闺女外出时,又偶遇了在当今这个年代已经非常罕见的这种植物——苘麻。我不自觉地跟当年的母亲一样,摘下来一颗苘麻苞,慢慢剥开放进嘴里嚼着,再次细细品尝着母亲当年的救命零食,同时也在回味着自己童年的一些记忆。
闺女看看我,神情疑虑着,也顺手撕下来一颗,一掰两半试探着放到嘴边舔了舔,刚蹭进嘴里一点就“噗”的一声吐了出来,抱怨道:“这是什么东西呀,你确定能吃吗,不会有毒吧?”
我摘下仅有的一个还未完全开放的花朵,去掉包裹在外面的花萼,递给闺女,让她再仔细品一品,告诉她这不是普通的植物,是姥姥当年的零食点心+水果代正餐。
当时,闺女听完我大略的讲述后既惊讶又感叹,但我想她应该是不能理解的吧,两年后等我们再一次碰见苘麻的时候,她已经不认识了。
完全成熟的苘麻苞白果树下大片的苘麻地我没有见过,我们村子周围的苘麻也早在不知道多少年前已经消失了,当年的小女孩儿经历了母亲的角色又增加了姥姥的角色。
我已经有多少年没有看见母亲摘苘麻苞了,不知道母亲还会不会偶尔想起当年摘苘麻苞的情景。
苘麻就像很多物种一样,虽然不是什么珍稀植物,业已渐渐淡出我们的视线,那些远去的艰苦岁月也已经被我们甩得越来越远,而那些曾经令人刻骨铭心的记忆也慢慢被时间所淡忘。
祖孙俩一人一架秋千荡得与地面平齐,母亲掩不住微笑的脸上布满岁月的纹路,就像那秋天丢失水分的苘麻苞;而旁边笑容灿烂的闺女青春正盛,不正如那含苞待放、明媚娇嫩的苘麻花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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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蓝精灵,喜爱文字、敬仰文字,自己却胸无点墨;向往一切美好事物,却无远大理想的糊涂虫一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