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酒醒人已远
（一）
当我打开电脑准备工作时，一封陌生的来信突然敲醒了我的邮箱。上面只有短短的两句诗，却将我带回那个有意不去想起，却始终无法忘怀的曾经。
“劳歌一曲解行舟，红叶青山水急流。”
……
（二）
直到六岁那年，我才隐约回过味来。原来，我父母的感情是极其差劲的。我曾经躲在客厅的靠背椅后面，抱着我养的小鸭子，作出嘘声的手势:小点声，别吵到他们。我清晰地记得，当父亲发现我的时候，很惊愕地问我:“你在椅子后面干什么？”我曾经也躲在房间里，装作什么也没有听到，过后也又会是新的生活;我曾经也是默默地伤心，却怎么也不敢在外表现出异样。在我的眼里，别人的家庭怎么都是圆满幸福的呢？
在我十岁那年，我又蓦地释然，其实也是一种习惯吧。想来各人有各人的生活，也别说谁比谁更艰难。可能在我眼中，他人一点微不足道的苦楚，也是需要耗尽一生的勇气来忍受的。
渐渐地，我开始接受父母的不合，开始容忍他们在一些小事中话不投机半句多。貌离神离，从来不是说说而已。我变得渴望温暖，虽然我常常表现得孤独。也少有人愿意与我相处，可能是我不大讨喜吧。
后来我也不解过，但事实又的确如此。有时候仅仅是哪怕一丝的温暖，就能摧毁一个人所有的伪装。
那是一个下着瓢泼大雨的暮时，远方是四合的暮色。我本身愿意独行，可我不愿意淋着这场大雨。有人怕是会笑我，正值年少，怎生得怕淋着一场雨呢。我不怕淋雨，我只是不喜欢那衣服黏湿地依附在我的身上。
八爪鱼滑腻的触手紧紧地吸附着我，我讨厌这种感觉，谁也别想把我拉扯下去。我可以的，我可以一直站在漩涡的周围，疯狂地试探，却永远不希望陷入。
远处是风雨，是山水，是这花花草草被打得掩面哭泣。恍然间，我突然看见远山渺渺，绿水滔滔，一步一步向我走来。
“你没有伞吗？”
你撑着伞从不远处徐徐近来，扬起一抹和暖的笑。我可以看见你的眉毛，恣意横飞是形，左眉峰处有一道浅浅的疤痕。你也是一个人，这是你向我走来的原因吗？
“一起？”
“谢谢。”
我喜欢感谢别人的好意，因为我并非经常能有这种机会。
是因为见过你一面吗？
自那以后，我常常在校园内看见你。万里无云，烈日当头，我在好乘凉的树下看见你，抬头望天，你是在看什么？教学楼的楼梯上多的是行色匆匆的学生，我却能看过你不疾不徐的身影。记不清多少次，上课时，我又走神了，百无聊赖地看着窗外，没有看到你。
其实，我有很严重的脸盲症，对，很严重，这是我的秘密。或许，也不是很严重，我记得我的父母，他们曾经也能相敬如宾。不可否认，其实我还是怀念的。
我还记得你。
可我就是不想跟别人说，如果我只跟你说，你就能明白:对我来说，你有多特殊了吧。
（三）
不知道为什么，班上开始流行起真心话大冒险的游戏。我们班与隔壁班联谊聚餐，在人群中，我看见了你。
一堆人坐着喧哗，我竟然也身处其中。
不同的是，当这场游戏接近尾声，属于我的高潮才是真正地来临。
我看着抽到牌的你无奈地笑道:“我以为能一直隐藏的。”
“少来，张扬，我们才不给你这个深藏功与名的机会。”
“就是就是，张扬，真心话我们听多了，大冒险走起！”
我相信，你虽然名为张扬，但是待人一直是温和有礼的。果然，你很爽快地就答应了。
“来，张扬，你来抽一张。”一个男孩拿起一沓大冒险卡牌。
“让我来念，让我来念！咳，请拨动酒瓶使之连续转动两圈，深情拥抱瓶口所对的人两分钟。”
会不会是？
可不可以是我呢。
我的心突然被紧紧地揪住。
……
我真的不敢相信。但当我看到直直对着我的酒瓶时，那黑魆魆的瓶口朝我射出一颗颗破风的子弹，全身的血液竟然就哗啦啦地直冲到头顶，开出朵朵血花。
我好像蒙了。
“嘁，两个男的抱在一起有什么意思。”
“就是啊，还以为会有刺激看呢。”
你的脸上也染上一抹轻松的笑意。我看着你走过来，被你拥抱的那一刹，我几乎热泪盈眶。我努力地控制住自己，可身体依然禁不住微微发抖。
“放松呀，没关系的。”你似乎感受到我的激动，轻声在我耳畔说道，“林英，我记得你的，那场雨真大呀。”
（四）
自从那次聚会以后，我开始用“突飞猛进”来形容你与我的关系。可是你的人缘真好，我都不知道我算不算是特殊的那一个。
小升初的时候，我没有和你考上同一所初中，你的成绩太过优异。我突然很后悔，因为我并不认为我是一个不善于学习的人。只是以前没有一盏灯出现在我的世界里，所以我自愿欠下太多的债。所幸我和你的家离得并不远。
其实，我们的初中离各自的家也不算近，但不约而同的是，我们都没有选择住宿。有时候开心了，我会以此安慰自己，也许你对我与我对你是一样的感情，但最终也只能是无望地笑笑。
初中三年，我不愿意重蹈覆辙，所以我拼了命地去学习，我那不知情的父母也为我高兴。我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我会因为某个原因这样狠地去逼自己，我以前多爱我自己啊。
中考过后，出成绩，填志愿，我拿到了与你同一所高中的录取通知书。在床上，我抱着通知书，整整三天，笑得合不拢嘴，又笑得痛哭流涕。我想，我忍不住了。
我记得，那一天的天气真好，凉爽怡人。天公不在中考的那几天作美，因为他喜欢今天。
“张扬，我喜欢你。”
五年了，张扬，整整五年。我终于有勇气把你约出来，和你告白。
几乎是来不及忐忑，我就被你拥了个满怀。之后好几天，我的耳畔都萦绕着你欣喜的声音。
“阿英，我好开心。”
谁能想象我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又是怎样的心情呢？
张扬，你能想象吗？
……
你不能。
（五）
与张扬在一起的高中时光，同去同归。这样的美妙，已经无法用语言来形容。
我记得我曾经问过你，你是怎样喜欢上我的。你羞红了脸支支吾吾又什么都说不出来。我可要笑死啦，其实我明白呀，我也不知道我怎么喜欢上你的，就是喜欢了呗。
我还记得我跟你说过:我不喜欢送别。曾经，我在书中看到过许浑的一首诗:
“劳歌一曲解行舟，红叶青山水急流。日暮酒醒人已远，满天风雨下西楼。”
我当时苦着脸把这首诗拿给你看，我说:“这首诗真是忧伤。”
“我却以为，单把‘日暮酒醒人已远’这句拿走，这场送别，也能解作留下了将要离去的人。”
你眨了眨眼，笑得狡黠，“漫天风雨，当同下西楼。”
漫天风雨，同下西楼。真是不容易啊。
幸福的时光永远短暂，就像纸永远也无法紧紧抱住烈火。我和你的关系，就这样不知何时，不知何地，如汹涌的浪潮波及到整个学校。我们各自被老师叫到办公室，各自被请了家长。
我敢轻轻地抚摸被父亲扇出的红手印;我敢做母亲泪水下的大逆不道，做你眼中的静水深流;我敢想，不论如何，我们都一定能挺过这次难关。
……
我又是哪里来的这可笑的自信？
“对不起，阿英。有些感情注定不能被大多数人接受。”顿了顿，你居然说，“我是真的喜欢你。只是，有些事情，纵使万般不愿，也无可奈何。”
明明就是爱得不够。
张扬，你是个懦夫。
我也是个懦夫吧。
可我又能怎样呢，就像精彩的永远是别人的故事，到了自己，总是显得狼狈。不过是一场不够深远的恋情，哪怕心里怀揣着侥幸，千丝万缕，一旦做出选择，尘埃也只得落地。
我只是有一点点，有一点点的不甘心。我以为，故事里的人总会有结局。可我忘了，我们都生长于现实。
我再也不愿意相信那些故事了，你们也别去信了。哪有那么容易，又哪来那么多的勇气。在他人眼中不过一场分分合合，在当事人心中是怎样的，谁又知道呢？局外人不明，当局者含怨。
……
我的心里好像流着长长的泪。
我在高考后填了志愿，你说你喜欢北京，我就选择了湖南。
后来，我听说你高考失利，选择北漂。
再后来，我没了你的消息。
……
不愿，不敢。
（六）
到后来经历过许多人事，我再也没能找到让我甘心交付自己的人。我的父母在争吵中走向生命的源头，留下我一个人在湖南摸爬滚打。
我在长沙小吃街摆过摊，夜市街头，华灯初上，我看过来往游人，行色匆匆。偶尔也有过不疾不徐的背影，朦胧中有些不知名的熟悉;我进过广电，跟拍过那些知名或不知名的艺人。偶尔，也有人喜欢抬着头看看天，他们又是在看什么呢？我也经历过写字楼里朝九晚五的生活，偶尔地，我也会走神，看看窗外，还是看不见。
我最终还是选择成为一名自由的撰稿人，在别人的故事里，去过着自己的生活。
我想了想，还是决定从回忆中醒来。点开回复，缓缓地敲击着键盘。
“日暮酒醒人已远，满天风雨下西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