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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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梦中醒来,梦的内容已记不起,只是这梦使我头疼不已。我伸手在床上胡乱摸索,手翻越枕头,跨过抱枕,穿透夏凉被,终于摸到手机。我揭开粘连在一起的眼皮,凌晨三点,我又在凌晨醒来了。
已是独自在外生活的第二个年头,不知何时起我经常在夜半醒来。之前尚有小猫为伴,夜间在半梦半醒中听到“咕噜咕噜”,再随手一摸那毛茸茸的小脑袋就又可沉沉睡去了,而如今我确真是一个人了,我艰难坐起,靠在床头。月光透过玻璃,挤开窗帘,把半尺宽左右的光铺到床上,贴在衣柜上。幽幽的月光把衣柜一分为二,坐在床上看去,像是在看太平洋里的海沟,窗帘并非是月光挤开的,而是我专门留的缝隙。月光只不过是光,又如何有挤开窗帘的能量?新家的窗帘遮光性极好,莫说夜晚,即便是白天,但凡拉严窗帘屋内便昼日无光,如同黑夜。窗帘本是为投影仪准备的,不想投影仪没买,窗帘反而成了败笔。我曾多次醒来后不知何日何时,大梦过后,恍若隔世,屋内暗无天日,而窗外艳阳高照。苏轼是何等幸运,夜晚无法入眠方可去承天寺寻张怀民,而我的“未寝怀民”不知在何方,只得独自倚着床头,看着柜子,幻想着马里亚纳海沟的明灭,在亦真亦幻中缓缓睡去。
我经常在梦中游历全国。我来到一处无名的千亩荷塘,身边有一女孩为伴,女孩与我年龄相仿,上穿白衣短袖,下着灰色百褶裙。我与她共游,环荷塘散步,荷塘方圆百里,环湖一周的路由青石铺成。她行在青石上,步履轻盈,不发出一丝声响,也不在青石上留下任何痕迹。她的脚步是那么快,我竟一时无法跟上,我唤她慢些,她却没听见似的自顾自地旋转着更远了。霎时雾汽盈空,我丢失了她的踪影。我用手拔,雾汽拔不走;我用嘴吹,雾汽吹不散。可我能捕捉到她的环佩般的笑声。我循声而去,跌跌撞撞,我摔在草地上,撑地起身,手粘惹了泥土的香与青草的甜;我碰上栏杆,慌张中紧抓住几棵芦苇,芦苇汁液溢出,浸进我的肌肤,我的血液有了芦苇的淡苦。雾汽快速消散,我在荷塘东南角找到她,她立在一块高地草坪上,双臂张开,风似乎有了形状,我看到风流聚在她身边,穿过她的发丝,环绕她的手臂,缠抱她的双腿。风听从她的指挥,她玉臂轻挥,风汇成一股,灌进我心中。我们到桥上观景,木桥贯穿荷塘东西两侧,高大的芦苇顺桥而生,但有风过,芦苇左右摇晃,将木桥环抱其中,此时人行桥上,外界不可见桥上之人。木桥桥板为紫色,栏杆被漆成红色,倘若眯眼而视,女孩便化身虹桥上白衣飘飘凭栏而望的仙子。我们在桥的正中间,也是湖东西方向的正中间驻足北望,北边不远处有座湖心岛,岛成椭圆形,长约三丈,宽约五丈,岛外侧生着柳树与芦苇,柳叶与芦苇太过茂密,岛内景象无丛观之。几只天鹅自在地游到湖边,它们抖抖身子,大摇大摆地隐入林间湖心。我环顾四周,并无游船可用,只有一只被工作人员看得死死的打捞垃圾的船,我想要登上湖心岛的想法只好作罢。或许这湖心岛原本就非为凡人所成,如若凡人强行登岛,怕是也领会不到其中玄妙所在。不知是谁心生嫉妒,一块碎石从天而降,正中岛心,飞鸟受惊四散。密树被吓得纷纷落叶,只有天鹅们在岛上依旧心如止水,让人们寻不到它们的踪迹。我靠近女孩,离她只剩分毫,我扶在栏槛上的手微微向左移动,我快要触触碰到她的手。女孩发觉了这一切,她没有躲避,只是看着我笑。她说,“君妾非一世,此事不足道。”接着女孩消失了,千亩荷塘也消失了。
再次醒来已是中午,天空并不明亮,昏黄不堪。卡其色的窗帘披上昏黄的光,显得有几分浑浊。我口中发苦发涩,喉咙里卡着什么东西,吐不出,也咽不下。我闷下一大杯水,水在肚中开始翻涌,一股股胀气冲出喉咙,口中仍是发苦发涩,并无好转。水已无效,应是有些滋味的东西才能缓解之口舌之燥。我打开冰箱,冰箱里只剩下一个两星期前买的梨,一瓶与朋友心血来潮去酒吧喝剩下的酒,一颗同事前两日送的石榴。梨软塌塌的,已无法食用,它被提溜出来无情地抛进垃圾桶。鸡尾酒口感不如饮料好,香气不如白酒醇,喝起来毫无乐趣。如今只有这颗石榴尚可一试。我本不喜欢吃石榴,小时候老家种的有一棵石榴树,每年秋天结果都很多。可那石榴皮厚,年幼的我力气不足以破开,通常是家中长辈剥开后递给我吃。剥开的石榴也不太吸引人,石榴籽白多红少,入口后先酸后甜,汁液吸入后果肉难以剔除。若是连同核一并嚼下,核坚硬而苦涩,碎核刺喉,更是难以下咽。眼前这颗石榴,只消轻轻一掰,便薄皮破开,红汁横飞,香甜之气扑入鼻中。石榴籽红得发紫,晶莹剔透,果肉吹弹可破。透过红色的果肉可清晰看到石榴核,石榴核小如嫩芽,白似茉莉,给人以弱不禁风之感。完全不同于老家的石榴,老家石榴的核通体发青,染得果肉在阳光下都显得有几分浑浊,给人硬气之感。石榴入口旋即迸开,汁液充斥整个口腔,甜如冰糖。石榴核竟丝毫被感知不到,这石榴籽莫说用牙齿,即便只用上下两片嘴唇也可轻易举使其“粉身碎骨”。我蹲在地上,吃得出了神,口中不适之感也消失了。
可吃完之后,我却不知石榴何味,只知其甜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