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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诞快乐,船长先生!(13.1)

2019-05-14  本文已影响34人  无限猴子

倘若把周二的较量看作某个历史事件,那韩懿便是事件的制造者,而十一班的学生便是参与者,至于何叶,他的名字将会被记住。在全校师生眼中,何叶俨然已是个天赋异禀的奇人,作为代价,脑筋少根弦。别笑,这非常重要。倘若你是个钢琴家,碰巧还是个盲人;恭喜,你手指的触觉和耳朵的听觉一定超乎常人,甚至不需要昼夜颠倒的练习就可以获得精湛的技艺;瞧,你是个盲人,根本不要分辨白昼与黑夜。

最近数日,全校学生对十一班的态度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观,这变化很难用具体的事件去形容。是语气、是眼神、是表情,譬如在售货机前排队的时候没有再刻意拉开距离。这是十一班理应享受的自豪,外班学生几乎要给他们行注目礼了!是的,是的!战争,高考就是一场战争,而十一班赢得了此次战役的胜利!这正是学生士气高涨的时候,各科老师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时机,在韩懿的建议下,他们花费更多的时间去指导学生如何学习,而非丢给铺天盖地的作业。这是一项艰苦卓绝的任务,对老师是,对学生亦是。每个人都在自己局限的思维里寻找出口,有人恍然大悟,有人执迷不悟。

“不可能考这么高。”

张明瀚来不及站起,目光绕过欧樊去瞄办公室另一端的其他老师,他本以为不用再争论这事,可学生无法就此罢休。张明瀚抓住椅子扶手,往后挪移靠墙,殴樊便沿着桌边走过去。

“一定是——”

话到嘴边,殴樊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作弊吗?泄题吗?他瞪大眼睛直愣愣地盯住张明瀚的桌面,仿佛会有想要的答案。大脑一片空白,张口结舌的脸庞将怨愤凝固。

“已经查过试卷了。”

“那就再查一遍!”

“听我说,要考出这样的分数,是相当不错的了。”

“但那个——”这时候再骂傻子是不合时宜的,因为自己的成绩不如对方。“91分!为什么他能考到91分?为什么!?”

肘部靠住木椅的扶手,张明瀚歪斜身体,将下巴抵在拳头上,一只脚顺势翘在另一只脚的膝盖上。学生以为老师是在思考漏洞,而张明瀚却想着如何解释才能让殴樊从牛角尖里钻出来。

“这都算不上一场正式的考试,只是默写。”

殴樊顿时面色煞白。说出这样的话是大忌,连基础知识都……张明瀚后悔不已,刚要用手臂撑住椅子站起来,又无力地坐了回去,似乎有人在推他的肩膀,劝他放弃。

“就是这样。”张明瀚不耐烦地说,却又什么都没说,“十一班不是我们的目标,高考才是。”

殴樊没有回答,张明瀚默认自己说服了他,而对方,也同意了自己的观点。于是告诉殴樊,把没有默写正确出的政治概念记住。似乎只有这样,告诉殴樊该如何去做,他才不会东想西想。

学生走后,张明瀚仔仔细细地把隔壁老师的聊天听近耳朵,刚才就是因为殴樊的闯入才打断了自己。呵!本周之前他们可不是这样吹嘘的!一个考上西南联大的学生,又拿这天方夜谭说事!教学方法、奇才异能、持之以恒……张明瀚更愿意把这视作瞎猫碰上死耗子,他深知,高考才是检验一切的标准。不知的是,何叶引起了殴樊新的仇恨,这股仇恨是远超陈世哲的。对后者,殴樊享有居高临下的优越,他不过是学校的渣滓,是会被社会淘汰的;对前者,殴樊丧失了贵族般的特权,他不过是学校的缺陷,是成为社会累赘的。被第二名超过是可以接受的,甚至是第三、第四名;但何叶,是那么的轻而易举。殴樊有生以来第二次感受到了击垮自尊的挫败,这也是他拒绝留在育坚中学读书的原因,自己没有办法毫不费劲的学习。

升入高中初始,即便是育坚中学的平行班也无法对殴樊构成威胁,可怕的是年级前列,和所有高中一样被集中在一间教室,每个人都像一支军队。无论自己怎样熬更守夜,都无法突破分数的临界,巨大的绝望犹如海啸袭来,将殴樊打进地底深渊。每一次考试,成绩都比上一次更低,直到再也不能适应残酷而激烈的竞争,被班级踢出。可只要是在育坚中学,只要看见熟悉而压抑的教室,殴樊的精神都会分崩离析,逐渐瓦解。每个深夜,恐怖的噩梦都会一遍又一遍地折磨他;白天,把噩梦带进教室,让他明白恐怖的原因在于真实。万般无奈之下,父母同意了殴樊的哀求,转到这个鱼龙混杂的学校,但前提条件是——考得和之前一样好。

回到教室的殴樊拿出笔记本,开始重新制定计划,学习的关键在于分秒必争。这不仅关乎时间,而是一种自成体系的习惯,倘若掌握了这种方法,所学知识便像拥有特定形状的积木,镶嵌在脑子里。

在十一班,一节课下来梁健辉几乎重拾了作为教师的职业素养,他完全融入角色,事无巨细地讲解每一个看似可笑的问题。他们欠下了太多,有学生连七七事变的历史意义都一无所知,更有甚者,还需要和卢沟桥事变相联系才能弄明白这是同一件事。梁健辉越是耐心地讲解,心里便越不是滋味;回想过去,就算没有敷衍了事,也做不到尽心尽职。上一次如此热切的教学是什么时候?梁健辉扪心自问:是老师先对学生失望,还是学生先对老师失望?

学生把讲台包围,手里高举教材。如果是单独一个人前来求问,剩下的还会假装听懂老师的讲解,并在下一次测试中继续犯错。但他们约好了般,最有可能的是,长久的不学无术让自尊心敏感而脆弱;因此需要彼此的照顾,共同地面对,共同地承担。每解决一个问题,都是对未来的一次争取。最后,梁健辉精神抖擞地踏出教室,和一旁等候的老师均露出欣慰的笑容。他们过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这样的笑容原来也是一种力量。

以前,在上午放学后会有以陈世哲为首的男生留在教室玩牌赌钱,追逐打闹,总之,就是不得安宁。现在,午休时的十一班就和幼儿园的宿舍一样安静,他们把短暂的休息也当做重要的事,并非因为无聊,不。仿佛进入了一个全新的生长周期,他们把学习视作最高纲领,醒着的时候废寝忘食,睡着的时候养精蓄锐。这不矛盾,十一班的学生置身其中,每个人对时间的感知因此不同。

跨进教室的臧承吾不由自主地放慢了脚步,不少人正趴在桌面睡觉;有的把脸枕在垒起的课本上,双臂环抱,那样子就像有谁会偷走似的;有的则把课本砌在书桌两边,盖上一张卷子,为自己修了个遮光的小窝。当然,也有坚持做题的人,专心致志地理解每一章节的难点。

同学均匀的呼吸将臧承吾托举,飘浮着,失重般前行,享受片刻的幸福。当走到课桌前准备入座时,他被一个抹除的痕迹吸引了注意,这的确是自己和同桌的位子。当习惯某种存在时,它的消失反而更加显眼。何叶的桌面干干净净,教材、试卷、练习册、辅导书,都像积木一样重叠得整整齐齐。臧承吾没做任何猜想,径直走向陈世哲的座位,人还没来,或者——已经离开。

臧承吾总是提前来教室,而何叶则是准时。家里弥漫的空气令肠胃难受,那是一种近乎死物的气息,不是刚开始腐烂的的臭味,是一种骸骨般的阴森。如果不及时驱散,累积到一定程度便会爆发,伤害任何心存善意的人。以消极应对消极,这是臧承吾学会自我保护的方法,他还不愿彻底放弃,也不能彻底放弃。于是,只好四处收集垂死的喘息。

“承吾!你睡着啦!”

“没有。”

何叶笑着,他就是喜欢无缘无故地笑。臧承吾感觉轻松多了,和金蔚婧不一样的是,她的微笑更为圆润。

“你有发现什么不一样的吗?”

“什么不一样?”

“课桌。”

“课桌?”何叶把眼睛贴近桌面,张开手指去摸索,猛地抬起脑袋大喊道,“不见了!”

“对啊。”

“怎么会不见了?”他惊愕地叫嚷,于是又看了一遍,还检查了臧承吾的课桌,“真的不见了!”

“来。”

何叶跟着臧承吾往教室后面走,在陈世哲的座位前停下,堆满试卷的课桌乱七八糟。何叶莫名其妙地看向臧承吾,如果没有人告诉他,自己就不知道该怎么说,怎么做。臧承吾走过去,拨开乱得一塌糊涂的桌面,显露出来的那两个字犹如皮肤上丑陋的结痂。

“怎么在这儿?”

何叶震惊不已,仿佛是因为自己的疏忽才没看管好自己的课桌。倘若不是臧承吾把他拉走,何叶很有可能再把课桌调换过去。不用说,这是陈世哲做的,趁大家都在午休的时候。臧承吾不得不对何叶做出解释,他听得很认真,偏倒脑袋竖起一只耳朵。

“可是为什么?”

“陈世哲在你桌上刻了字,他觉得这样不好,所以就和你换了课桌。”

“可他也不是啊。”

“不是什么?”

“这个。”

何叶一手指着课桌,眼睛盯着同桌。大概一个月前,嚣张的陈世哲还把“智障”刻在何叶的桌面上,现在何叶倒是同情起他来了。何叶的心灵永远是个天真懵懂的小孩,总要同桌讲解清楚才能明白。臧承吾从不抱怨,也不觉得麻烦,反倒乐于这样耗费口舌。似乎在共同呵护一份纯洁的美德,它不属于任何人,所以非常脆弱。等何叶终于领会到臧承吾的意思,竟然沾沾自喜地将肩膀舒展,沉浸在一副飘飘欲仙的傻笑里。这是何叶对自己的坚守,不需要他人喝彩的奖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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