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6
1
我依旧每天乐此不疲地练习着钢琴。
今年的四月份，我有些意外地获得了学校举办的才艺比赛的季军。
今天是颁奖现场，气氛挺热烈，我少有地再次成为了全班的焦点。同学们纷纷为我道贺。
当然，大多数人的评价往往和她脱不了关系——
“哇，你小子真厉害啊、没看出来你也会钢琴，是什么时候去和时秋笛小姐学习的啊？”
以上。
而我只能尴尬地应和着傻笑，至于翘课来陪我的时秋笛听到这些话则会躲在我的身边捂起嘴来傻笑，得意的不得了。
——
“恭喜你。”
——
忽然，我似乎听见了我最不愿意听见的声音。
从一边的坐席里面出现了叶子的身影。她脸上挂着欣赏的微笑。
我则只是傻愣愣地看着她，直到她走到了我面前，我的大脑仍旧处于一片空白中。
“你穿燕尾服的样子很帅气啊。”
她说，然后用一种等待的目光凝视我的额头。
“……喔。嗯……谢谢……你也——你也还是那么漂亮。”
不管怎么听，这种话也不像是已经分手的情人该说出口的话吧。
叶子漂亮的脸上也因为这句话而浮现了难掩的笑意。
——
我突然察觉到了有什么不对劲——一直在我身边的小小人影消失了。
捏在手心里面的触感自然也变得无影无踪。
我感觉到了一阵致命的空虚，接踵而至的是一种孤独的恐惧感。
果然——只要一看见叶子，我所创造的每一句谎言都会在我脑海中荡然无存——我那些用来保护自己内心的防御线在她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
“没想到你钢琴谈的那么好——看来之前我对你并不是特别了解呢。”
她说。
“……啊……啊？…是嘛…？”
我茫然地回应道
“你女朋友呢？她是还在上课没来祝贺你吗？”
她接着问。
“……她……”
我嗫嚅了起来，心中突然升起了绝望的冲动。
——那是一种希望回归现实，打破谎言的冲动。
“……其实……我……我……”
她偏了偏头，然后像是在替我解围一般，重新开口了：
“那么，如果有机会的话，你可以单独为我演奏几曲吗？”
我被她的这句话硬生生打断了自己的念头，卡在喉咙的告白被我硬生生吞了回去。
“……嗯，没问题。”
我呆呆地回答，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去面对。
之后。叶子还和我说了不少话。我不太明白那些话里面的含义。
但我注意到了，她的眼神比起曾经要平静了许多，似乎是少了几分幼稚，少了几分幻想的冲动。
——
直到分别，我还沉静在那甜美的笑容中。
——
“……如果，叶子她愿意回来的话——”
秋笛的声音突兀地出现在了我的耳边。不知何时，手中凉凉的触感又回来了。
“你会和我分手吗？”
她的声音充满了不安。
而我，无法去直视她的恐惧。
——
“……我不知道。”
我如此回答。
但是，从刚才的反应来看，我们彼此的心中都已经保存了答案了。
谎言终究会成为过去。
不管你曾经成功欺骗了多少人，总有一天，连你自己都会遗忘掉。
然后回想起曾经的谎言是多么可笑而滑稽。
就像大多数人不靠谱的初恋。
2
今天是我失恋一周年的“纪念日”，也是我与时秋笛相遇一周年的纪念日。
我买了一张票进入了游乐园。
量了量她的身高——大概要买票也不过是半价的样子吧。
“你是第一次来游乐园吗？”
我看见她兴奋得像个小孩子，不禁露出了苦笑。
“从设定上面来说是这样的！因为没有提到过我曾经来过这么美丽的地方。”
她说“这”的时候尾音拖得很长。
“是嘛。”
也对，我给她的回忆中，还考虑不到这么细枝末节的地方。
我来到一个小丑的面前，领过了一个气球。就在这时，从小丑的另一边跳出来了同样着装的家伙。
“唷——帅哥，你是一个人来的吗？”
他给我的感觉怪怪的，他看上去有种很不怀好意的感觉。
“要不要参加我们今晚举办的‘单身狂欢’活动？相信你一定可以收获一份桃花哦！”
“……不用了谢谢。”
我低头看向了自己的脚边，伸手摸了摸她的小脑袋，柔顺的头发像丝绸一般舒服。
秋笛则是像猫儿一般发出了愉悦的呼噜声。
这样的小动作也不再是什么“奢侈的奖励”了。因为——
“我有女朋友了。”
我回答。
她做到了——我承认我沉醉于了自己的谎言。
“想要吗？”
我把气球递到了她的面前。
“哈哈，真是的——我又不是小孩子啦！”
话虽如此，她还是十分高兴地从我手中接过了线头。
我看着气球从我的手中脱开，向着天空缓缓升起，我目不转睛地看着，一时间视野被染成了另一种颜色。
像是一个梦想一样消失在了泛着悲伤色彩的天空中。
我抬起头望着它湮灭的地方，久久未转移视线。
“……怎么了？”
她问着凝视天空的我。
她手中则是捏着刚才消逝的那个气球，就像是一切都没有消失一样。
“……没事。”
——我真的给过她什么吗？或者是，其实我一直只是在单方面地自私地索取着?
“那么，”我环顾了四周，“我们先去玩什么？”
“那——我们去玩那个如何？”
她兴奋地把手指朝向了一边的鬼屋。
果然有够刺激吗。
虽然心头一万个不情愿，但是拗不过她，我还是被拽过去了。
没开始排队的时候就听到了从鬼屋里面不断发出了惨叫声，等到惨叫停止了之后只看见一对情侣连滚带爬地逃了出来。
而当轮到了我们的时候，我面对黑洞洞的入口不由打起来了退堂鼓。
“不许逃走！”
她抓住我的袖子阻止我的行动。
“……知道啦……”
“接下来的两位——”
工作人员催促我。
我则是抛开了后面一对向我投来了惊讶目光的情侣，独自向前跨出了一步。
“先生请问您是一个人吗？如果是一个人的话，我建议您……”
“不，我一个人就好。”
拒绝了他的好意，我在工作人员连同身后所有人的惊异地注视下牵起她走进了黑洞洞的入口。
“哇，看起来好吓人啊。”
明明才刚进来，连室外的光线都还挂在身后，她就已经开始缩成一团了。
“后悔的话，我们现在就赶紧退回去还来得及。”
“……不，没关系，相信我们能克服这些。”
她说着，比平时更加大胆地趴在了我的身上，还故意在我的身上蹭。
“喂……你这是不是在故意找机会对我做些奇怪的事吧？”
我看着她章鱼一般缠在我身上，我皱起了眉头。
“……啊哈哈快走快走吧！”
她发出了不置可否的坏笑——那多半就是了吧，
——
在我的记忆中，我小时候是来过一次鬼屋的。
至今为止我都还记得我是怎么样从鬼屋里面挣扎着逃出来的。
——而今天我们进入的这鬼屋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不过是靠着灯光和音效在烘托气氛，不管是突然推开窗户的丑陋女尸，还是尖叫的蜘蛛蝙蝠，或者是从天而降的人头，在事后想想都觉得很可笑。
但是值得一提的是一段没有灯光的走廊——
四周一片漆黑，看不到任何东西，只觉得不断有僵硬的碰撞物在拍打着自己的身体。而走到了一般的时候，突然血光乍现，四周也突然爆发出了凄厉的尖叫声。
这时我才看清了周围，是无数残缺的尸体，它们痛苦地围在铁栅栏上，狂暴了起来，扭动着恶心的身体，朝着我们挥舞起了惨白的双手。
“啊啊啊啊啊——！”
秋笛顿时发出了凄厉的尖叫，一头扎在了我怀里，险些让我摔倒。她从刚才一直忍在眼眶里的泪水也再也裹不住地往外淌。
我倒是没有叫出声来——实际上是已经吓得僵住了。
惊恐了半晌我才开始回过神来安慰她。
“别别别怕别怕别怕……”
我一边努力保持镇静，调整了呼吸，一边用双手护着她不被肢体继续攻击，然后就这么用外套裹着她缓缓走过了死人堆。
然后我让她在一边的“尸体”上休息了一下。
“还好吗？”
我问。
她摇了摇头，沉沉的做了几次深呼吸，用一种充满了歉意的目光看着我。
“……对不起——我添了大麻烦。”
“怎么会呢，笨蛋。”
我拍了拍她的脑袋，她喵的叫了一声，似乎还有点委屈。
“记得第一次来鬼屋的时候，是我老爸陪我的。”我说道，用一种讲故事的口气叙述：“当时。怕的要死，就用他的衣服把脑袋裹得死死的，这样就听不到也看不到了。”
“哈哈，那你还真是，胆小鬼啊。”她勉强地嘲笑我。
“哈，是啊，当时竟然什么都不知道就穿过去了，真可笑。”
不过，那时候除了感到害怕和好奇之外，跟感受到了父亲的温暖。
而这一次，我没有可以去依赖的人，相反，我有了需要保护的对象。
“要是害怕的话，就躲在我的身后，我会好好保护你的。”
我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心里面居然有点小小的成就感。
我利用她保护了我自己这么久，是时候稍稍地回报她了吧。
——
当我很淡定地从鬼屋中钻出来的时候，我注意到了周围人诧异的目光。
我回头，发现背后挂着一张大屏幕，游客们在里面的一举一动都被当做笑料实时播放着。
“帅哥，你胆子很大啊，表现得这么淡定。”
“而且还是一个人。”
我尴尬地笑了笑。
“不过，为什么从头到尾你好像都是在保护着什么东西似的。”
是啊。
大概是吧，
我用别人不易察觉的动作帮一旁的秋笛梳了梳头发。
也许，所谓的勇气，就是一种自己欺骗自己的情绪中激发出来的幻觉吧。
3
“老板，来两个冰激凌谢谢。”
我对窗户里的娃娃熊伸出了两根手指。
“一个就够了啦！”
“怎么，你不吃吗？”
“我是想和你一起吃啦！”
她一脸期待地望着我，不时撒娇似的眨巴眼睛。
“……什么意思？”
难道是想两个人舔同一个冰激凌？不行，总觉得好羞耻。
“好不好嘛？”
见到我没有反应，她开始抓着我的袖子摇晃着撒娇。
真是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学会的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我不记得我有教过你这些恶趣味的东西……”
但是最后，我按照要求只买了一个冰激凌。
“啊——”
她立刻像是嗷嗷待哺的鸟儿一般仰着头等我去喂她。
我叹了一口气，无奈地把甜筒地道了她嘴边。
她立刻像是小狗一样用舌头把冰激凌舔了个遍，冰激凌一下子失去了原有的外形。
“……你舔成这样这是要我怎么吃？”
“就是这样，你才逃不掉啊！”
她露出了恶作剧的笑容。
虽然我也不知道所谓的“逃不掉”意义何在。
但是我也没有过多去抱怨，把形状依旧完好的冰激凌放在了嘴里面，咬了一口。
4
“哇——好高啊！”
她倚在摩天轮坐厢的窗户上，望着下面的景色越来越小，像是一张缩小了的画布。
想必，她今天所看见的一切，都会成为她最珍贵的回忆吧。
她的身体很轻，这使得厢内不平衡地歪斜着。
大概，像我这样一个人孤身来到游乐园，不管任谁看都不见得是一件令人快乐的事吧。
可是——快乐与幸福是两码事。就像一个人快乐的时候会笑，但是幸福的时候，往往还会哭。
我就像是孤独的旅人，总受着孤单寂寞的折磨，自己的心头却怀着一颗跳动的心脏。
我和她还有许多地方没有看到过，我希望可以带她去往。
——我凝视着窗外，想试图找到之前飞走的那个气球。
——
我们从摩天轮上下来的时候，恰好看见了一对情侣在拍着婚纱照。
会在这种地方拍婚纱他们还真是有情趣。
当羞涩的新娘在摄影师的指导下与青涩的新郎扭捏而完美地接吻的那一刹那，我注意到了她的眼神中流过了掩饰不住的憧憬和羡慕。
我以注目的方式来祝福这一对年轻的爱情。
我把手放在了她的头顶，但是并不着急去注意她的眼神。
“你也很想试试婚纱吗？”
“……不，不用了。”
看来她自己很清楚，她的身影无法出现在镜头前方，她有些失落地摇了摇头。
直到我们目送着他们离开了，秋笛重新开口了。
“不过——”她眨着眼，用一种请求的方式看着我。
“……你可以，吻我一次吗？”
她问。
正常来讲，这实在算不得什么过分的请愿，但是，我对于这个心愿是有所顾虑的。
不是因为别的——
我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低下了头，俯下身子，用手抱住了她娇小的肩膀。
她纤细的手笔也随之缠绕上了我的脖子。
我们彼此感觉到了对方的心跳和呼吸都在加快。
我屏住呼吸，朝她花瓣一样的嘴唇深深地吻去。
她有些害羞地闭上了眼。
然而——
一刹那间，我们穿透了彼此的身体，我像是扑空了一般踉跄一下。
原因很简单，因为我从来没有吻过女生。
当初我和叶子还在交往的时候，出于双方的害羞和保守，我们一直没好意思这样做。
而这就是我一开始所顾虑的——没有做过的事情，我自然也无法让它发生在她身上。
她是我的谎言。骗不了我。
“对不起。”
我说。
“……没事……没关系。”
没想到我连她这样一个小小的心愿都无法实现，我内心升起了空虚与无力。
——
我仍然是孤独的旅人。
不知如何带她去远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