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曾是超生游击队里的“大姐大”
提到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计划生育，经历过的人都会心有余悸。在那个年代，想要超生的人就像牲口一样被驱赶、围堵，然后是毁家，逃亡。有许多尚在腹中的婴儿被引产，还有的妇女迫于计划生育的压力，私自去找民间的接生婆磨胎，人为地想让孩子早点来到这个并不欢迎他的世界，结果是许多大人和小孩都遭受了灭顶之灾。
一
三十多年前，万小慧的父亲被乡计划办的几十口人围逮了起来，就像押送犯人一样送到乡卫生院去结扎。当时万小慧还小，七八岁的样子，被吓得躲在门后不敢出来，她觉得那些凶巴巴的人就像是洪水猛兽，而她的家就像是跌落在洪水上的鸟窝，随时都可能被卷入水底。
万小慧是家中的老大，她的妈妈在生下老二老三两个妹妹后，还不死心，还想生个男孩。可是计划生育政策越来越紧，村里和乡里干部不答应了，来了几十口人要把万小慧的妈妈逮去结扎。万小慧的父亲心疼她的妈妈，就自告奋勇地要求带他去结扎。男子因此而被结扎，这在那个年代并不鲜见。
万小慧的父亲年轻时是庄上的“文人”，老高中毕业，喜欢舞文弄墨，写得一手好的毛笔字，每年春节庄上的人就会胳肢窝夹着红纸排队请他写春联。
万小慧的父亲还会写文章，是县广播站和乡里的通讯报道员，那时，农村家家户户的门沿后的墙拐角里都挂着一个插着地线的有线小广播，早中晚三次定时播放节目。在这个小广播里，就经常听到“大福村万福海报道”之类的话。
万小慧的母亲也是一名高中毕业生，在农村的一所小学做民办教师。万小慧的父亲和母亲相恋了八年才结婚，这在农村极为少见。
上世纪70年代，在贫困封闭的乡村拥有这样的工作，可以说是已经把一只脚跨出了农门，前途是光明的。
可是他们做梦也没有想到，越管越严的计划生育政策让他们一夜间丢掉了饭碗，从此无家可归，踏上了躲计划生育的流浪之路。
当万小慧的父亲像犯人一样被带到乡卫生院的时候，看管他的是一位熟人，他没提出来，那位熟人竟把他从后门放了。就是这一放，彻底改变了万小慧一家人的命运，父母工作丢了，房子被扒了，一家人从此走上了居无定所的流浪之路。
为了生活，万小慧的父亲吃了不少的苦，卖过菜，蹬过三轮车，最后稳定在走村串户收鸡蛋然后用自行车背到城里卖的小生意上。
由于农村的土路颠簸和长途贩运，万小慧的父亲无论怎么小心翼翼的，每次总会有鸡蛋被碰坏，有的鸡蛋黄都淌出来了。每天，万小慧的父亲身上都要备一个塑料袋，小心地地这些坏鸡蛋收集起来，带回家弄给几个嗷嗷待哺的孩子们吃。
那时候，鸡蛋和猪肉一样金贵，一般人家是吃不到的，都用来卖钱买油盐针线等日用品了。更何况像万小慧家这样小孩多负担重的家庭呢。因此，在万小慧姊妹几个幼稚的心田里，她们倒是希望每天都有坏鸡蛋，好弄给他们吃。他们一点也不理解，每次鸡蛋坏了她们的父亲是多么的心疼，这可关联到一家人的生计啊。
直到80年代末，万小慧的妈妈在连续又生了三个女儿后，终于盼来了一个男孩。在外地小学寄读的万小慧才随着父母浩浩荡荡地回到了家里。因为弟弟的到来，父母看到了生活的希望，起早摸黑地把一个荒芜的家又收拾得干净利索起来。
二
在万小慧的印象里，她从小到大一直都是带小孩的，让她最难忘的就是每次家附近放露天电影，特别热闹，四面八方的人听见发电机的嗡嗡声就会寻着声音涌过来看。有时，就连电影布的反面都站满了人。电影散场时，为了姊妹几个不被人流所冲散，万小慧总是把最小的弟弟驮着，双手再搀着两个小的妹妹，其它的都拽着她的衣角，这样，几个姊妹的一举一动完全在她的掌控之中。还有时，万小慧也会把自己的围巾解下来，把几个妹妹和弟弟的手都扣在上面，牵着往家里走。
万小慧17岁高中毕业后，就到了村小学去代课，一直代到19岁。在学校里，万小慧教的是一年级，她的弟弟就是她的学生，小六妹在三年级，小四和小五妹在五年级。在学校的两年时间里，万小慧每月200元的工资从没拿完整，每月都被几个兄妹的书籍学杂费扣得七零八落。
1997年6月1日，万小慧带领学生到乡中心小学参加表演比赛后，就正式丢掉了这份工作，跑到令她向往的城市和Pansy工厂上班去了。
万小慧永远都记得来Pansy后第一个月发工资的样子。那时候，还没有银行卡，Pansy发工资都是现金，装在一个个写着名字的牛皮信封里，一个人一个人单独到办公室去领。
万小慧激动地从会计手里接过自己的信封，跑到了办公室门外才好意思迫不及待地打开来看。她抽了一张还有一张，抽了一张还有一张，不得了，会计是不是放错了，怎么会有这么多啊。万小慧正准备回头去告诉人家，正好这时候又走出了另一名同事，万小慧就不解地向同事询问，在得知同事也和她拿得差不多之后，她才敢相信这些钱就是她的，599元。
三
万小慧上班以后，感觉到自己是从糠萝跳到了米萝，非常的幸福。因为当时Pansy的食堂吃得比她的家里还好，豆芽烧牛板肚子，滑看到牛板肚子，万小慧当时都有点懵了，又以为是打错了，她家姊妹多，家庭条件并不好，在家里哪里吃过这种饭啊。
虽然自己吃上了好饭，但万小慧总是牵挂着家里的五个妹妹和一个弟弟。有一段时间，厂里实行的是饭票制，每月定额，但每顿你可以多用或少用。万小慧舍不得吃，每月都要省下一点饭票，到食堂老板那儿换一些方便面、饼干等零食带回家去。
万小慧的家在淮阴县棉花庄乡万福村，离厂里有三十几里路，每到星期六的时候，万小慧就骑着一辆破旧的自行车，慌里慌张地往家里奔，还没出城，走着走着天就黑了，那时通往她家的很长一截是土路，没有路灯，万小慧骑着车子就像是在黑暗中的大海上跳舞，小小年纪，她竟然也不知道怕，每星期六都是省下几元钱的车费摸黑回家，其实，与其它同事相比，万小慧的家并不太远，她完全是可以第二天早上回家的，因为她知道，家里那几个小娣妹正眼巴巴地盼着她望着她。
原因是她每次回家都给他们买好吃的，那时候龙虾还没有现在这样的名气和金贵，在万小慧回家的路上经常有人买煮熟的龙虾，龙虾和虾钳分开卖，万小慧买不起龙虾，她就买上一包虾钳带回去给妹妹们吃，虾钳虽然能够吃到嘴的肉少一些，但是蘸上卤汁，鲜美无比，妹妹们十分爱吃。
还有的时候，万小慧还会从路边的菜场上称一些豆腐和平菇回家，烧上一大锅，一家人围在一起美美地吃一顿，豆腐和平菇产生了反应后的香气在小锅屋里氤氲着，看着妹妹们吃得鼻塌嘴歪，万小慧心里感到非常的自豪和欣慰，因为她的劳动给全家人带来了盼头。
在万小慧最一开始上班的几年里，尽管她省吃俭用，也没余下一分钱，都用作了补贴家用和给弟弟妹妹买衣服上。万小慧至今还清楚地记得她曾给只相差一岁的小四妹和小五妹买过一身粉红色和天蓝色的运动服，穿到学校去，同学们都眼巴巴地围着看，老师也都觉得新鲜，忍不住也夸上几句。这直接导致两位妹妹整天穿着这件衣服舍不得脱下来换洗。多年之后，这些都成为万小慧姊妹几个偶尔相聚后美好的回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