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中秋:上车前,我开启了“被害妄想症”模式
文/枫樵
九月,总有一场雨,把夏天的热闹、欢畅瞬间驱散,将你拽入秋日的清冷、凄迷。
没有花的芬芳,只有叶的斑斓,加拿大的秋,仿佛执意要用视觉的飨宴来填补嗅觉的空白。
撑着同一把伞,行走在相似的雨境里,我不由想起自己登陆这片新大陆之后的第一个秋天。
01. 冷落清秋节
那年中秋,上天一连同我开了两个玩笑:独在异乡的游子,最先迎来的却是团圆佳节——在节日当天,我还因疏忽大意,清早把自己锁在了房门外。
我在走廊徘徊,恨不得化身一只蚂蚁,从门缝里钻进去。
我用各种工具试图在不损坏物品的前提下把门打开,虽然努力了很久,但都是徒劳。
而房东阿姨的备用钥匙不知何时才能从另一个城市被捎带过来。
我索性去校园里漫无目的地闲逛,权当是熟悉环境;又到国际学生中心找接待员闲聊,顺便练练口语。
有趣的是,接待员得知我的遭遇之后告诉我,那天不仅是星期五,而且是13号,在西方被认为是双重不幸的日子。
当时我身上只带了一部手机,且电量并不充足,我用了很多方法,总算熬过了漫长的白天。
傍晚,我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定睛看着窗外飘忽的云一点点暗下去——我做了最坏的打算:在客厅里过夜。
室友上完课回到家,发现我的困难后纷纷伸出援手,很快,一床被子、一个枕头、一只充电器都凑齐了。
这个人口稀少的偏远小城里丝毫没有节日的氛围。华人超市的流心月饼早已上架,但我忙于学业,懒于问津。当夜幕悄悄降临时,天空中甚至没有月光,阴沉沉的一片。
不久,天降大雨,没到晚饭时间,我已百无聊赖地卧在客厅的沙发上,身上覆着还算柔软温暖的棉被,听着那有一拍没一拍的雨打窗棂的声音。
当我留意到两个未接电话和一条短信时,我正拿起一旁充满电的手机看时间——原来是我刚刚认识不久的一名华人朋友,邀请我去参加她家里的中秋晚宴。
换做在国内,首先这种情况不会发生——我会和家人一起过节,就算我一个人去另一个城市漂泊,也会因为考虑到去不太熟悉的人家里参加家庭聚会可能产生的尴尬而婉言谢绝。
但那时的我初到异域,看到和自己相同肤色的人,不再下意识地把他们和“陌生人”这三个字联系起来。
相反,我会好奇,会兴奋,会克制自己走上前去问一句:“Are you Chinese? ” 的念头。
我看了看厨房清冷的灶台,突然产生了一种逃离的冲动:反正不会比现在的处境更糟了。
几分钟后,我上了门外等着的私家车——一辆近乎是“陌生人”的车,上车前我甚至开启了“被害妄想症”模式,脑补着各种“女留学生在海外XXX”的新闻。
need-to-insert-img
好在那些脑补最后被证明是多余的。
我见到了亲切友善的“家人”,这个温馨和美的六口之家殷勤地款待我,努力消除我作为一个外来客的不安和拘谨。
开饭前我吃到了月饼,款式质朴,口味普通,但意义非凡。
席间我尝到了新鲜的海蟹、许多融合了南北风味的精致菜肴,还有几道虽然名扬海外,但在国人中鲜有耳闻的“中国菜”。
餐后我喝到了珍藏在精美罐头里的香茗。
他们刚上小学的孩子,拿着新买的飞机模型,和比自己大两岁的哥哥在地毯上奔跑嬉闹着。
我看着孩子们幸福的笑脸,也不由地微笑,端起茶杯和他们畅饮,共享“天伦之乐”。
那亲切的问候和诚挚的祝福,为我搭起了一座透明的小屋,将疾风骤雨通通挡在了门外。
我注视着墙上挂的一幅画,上面贴着各种小动物的拼图,颇有童趣,朋友解释道这是孩子在幼儿园时的作品,画上还印了一行别致的意大利花体字:每一天都是历险。
回家的路上,雨势更加猛烈,雨点像飞蝗一般砸向挡风玻璃,黑夜中,车灯划亮了前行的路,又默然守候着,直到我终于领着房东阿姨的钥匙,登上通往自己家门的最后一级台阶。
我目送着那辆渐行渐远的车,等到最后的一点光消失在窗外。
那个中秋,那场冷雨,早已落幕,但那晚一屋子的欢声笑语却永远埋藏在我的心底,每当我遇到大雨纷飞而慌不择路的时候,它就会源源不断地为我注入信心和勇气。
02. 心雨
当你刚刚开启一段新的征程,在迷惘中徘徊挣扎,甚至一步三回头的时候,有一个人站出来坚定地告诉你,你当初的选择是对的,你从前的轨迹给不了你想要的生活,你的离开让你迈进了一大步;你拥有大好的青春年华,有活力,有思想,完全有资格追求和享有属于自己的独一无二的梦想……我想你会永远铭记这个人,就像我之于那位素未谋面的惠姐。
这位早已定居安省另一座城市的前辈,是我同学的朋友,同学听说我也来了加拿大,就通过微信帮我向她引荐。
我们互加了好友,但从夏末到初秋,我疲于打理周围的一切。
直到一个终于得闲的下午,我无意中翻到惠姐的新头像——生机盎然的庭院里,一名神采飞扬的女士,倚在栏杆上咧着嘴笑。
我怀着试试看的心态向她请教文科生在北美立足的经验,她爽快地和我约了时间进行语音通话。
“你为什么看不到自己身上的优点呢?保持开放的心态,不断学习新的东西,如果你不清楚自己能做什么,就去多尝试吧……你还这么年轻,快把自己收拾起来,多参加活动,多和朋友出去聚一聚,给自己创造机遇……”
惠姐这醍醐灌顶的一番话,如同半空中升起的一道彩虹,瞬间止住了我心中的瓢泼大雨。
我徜徉在主校区古老的建筑群里,阳光从云朵的缝隙间倾泻下来,我不由地拿出手机,再次端详那张照片:洁白整齐的牙齿,简洁大方的穿戴,无一不透着自信的风采。我愈发觉得那张明媚的笑脸,像极了盛放的木兰花,有股温暖人心的力量。
03.团圆
电话里爷爷兴致勃勃地叮嘱着:“马上要过中秋了啊,赶紧给自己做点好吃的,拍了照给我看。”我不着痕迹地掩饰住了自己的如梦初醒,一边满口答应着,一边搬起门外刚刚送来的大纸箱子,里面装着我在超市网购的一周的食材,但没有一样是特意为了准备团圆饭而采购的——也许孤身在外的人会本能地淡忘相聚的节日。
回顾我出国之前的二十多年里,我只有初一那年没有在家里过中秋,因为我进了一所寄宿学校。那年的农历八月十五日晚,开学不久还没有完全适应的我和其他住校生一起坐在操场上看月亮,闻着桂花馥郁的甜香,离家只有四十公里的我竟自诩为“他乡游子”,伤时感事地呜咽起来。
后来赶上了法定节假日,我得以免除“乡愁”的困扰,每年按时回家,吃上惦念许久的大闸蟹。
每当这时,爸爸总会亲自端上两叠陈醋,佐以金黄的姜丝,再赞叹一番上海人吃蟹的工具是何等的精密齐全。
以往在家明明过着团圆的中秋节,我却总喜欢念几句“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如今的我真的来到了天涯海角,在另一个时空里独自生活,却不再像年少时那样“为赋新词强说愁”,而是打一通电话,道一声平安,然后独唱一曲《水调歌头》。
我不仅学会了几道家乡菜,更懂得了“逢山开路,遇水搭桥”。
也许离别才能让人更懂得珍惜团圆,我用自强不息、容光焕发的自己向家人证明,笑着生活才是最好的交代。
枫樵,原南京市体制内教书匠,加拿大公立小学实习教师,现多伦多打工人。分享辞职留学党在异国奋斗、成长的点滴。专业吃货,业余钢琴手。绘画、溜冰、乒乓球、游泳等无一不会也无一精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