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的都市村庄是这般
我在自己的房子里，写下这些文字。纪念那些在都市村庄度过的日子。
坐标：郑州
时间：2019年6月24日
这篇文章有点长，将近5000字，读完需要12分钟左右。
1.
2012年过完春节，闹完元宵，我拉着一个行李箱，一个人踏上了去往洛阳的客车。我的终极目标是郑州。
从家里到郑州，没有直达车。要家人先把我送到有客车通过的地方，先到洛阳火车站，再转乘到郑州的火车。
春节前半个月，我辞去了杭州的工作，回到家乡。
不知道哪里来的优越感，觉得从南方回来，身价不同了一样。过年走亲戚，有人问我，现在在哪里上班。我很自信地回答，过了年去郑州。又问，工作找到了吗。答，没有，到时候再找，工作好找的很。
元宵节一过完，我就急匆匆地想离开家。农村的孩子，一离开家，坐上开往大都市的车，家人就松了一口气。好像看到了孩子的远大前程，看到了城市的万家灯火。
去之前，跟一个表姐联系好，先借住她家。
那时候，年轻，无所依靠也无所畏惧。
我在中博的招聘会上找了一份位于南三环的工作，是销售净水器的。其实招聘会上岗位很多，我这个人很自卑，却又迷之自信。找工作不看工作，看人。
那个负责招聘的小姐姐声音特别甜美，给我介绍了工作的薪资，这个工作又距离表姐家不远，不用转公交，决定去上班。
在表姐家住了将近半个月，觉得很打扰表姐家人的生活，纵然她对我说，让我放心住，我也不好意思再留下。
于是，开始找房子。我的目标，就是找一个可以做饭，带独立卫生间的房间，就好。当然，月租不能太高。那时候，我的银行卡里有5000元，是我上份工作赚下的钱。
下班后，我坐着215环线车，开始找房子。
215环线，是从客运南站开出，绕过西三环，北三环，中州大道，再回到南站的一条公交线路。票价只要一元钱。
为什么不在公司附近找？
2012年的南三环，跟215的公交车上一样，尘土飞扬，到处充满了外来打工的人员。每天，不论何时，车上永远都坐着拎着大包小包的大叔。我想离公司远一点，或者说想住一个看起来更像是城市的地方。
那时候，我还不知道城市里，有这样一个地方，都市村庄，也就是新闻中常说的，城中村。
image
在215上，望向窗外，看到一条热闹非凡的街道。街道入口写着，宋庄。我在车上已经看到了挂字的那根电线杆上贴的租房信息，一室一厨一卫，标准间。
果断下车，在道路口张望着这条深深的巷子。就是它了！我对自己说。
在这里，我找到了一个标准间，20平米左右，有卫生间，有厨房，一个月100元。房间在顶层，所以比其他房间便宜了50元。
我觉得顶层很好。晾衣服很方便，偶尔还可以去到楼顶吹个风。房间里有一张拼接的木板床，很矮。一张喷着黄色油漆的桌子，漆块已经斑驳。一个上个房客留下来的衣柜。还有一台很旧的黑白电视机，也是房客留下的。
厨房有一张类似地砖材料搭好的长方形台子，一个洗菜池。卫生间是马桶式的的。
我很满意。打扫干净房屋，买了一些必备的生活用品。褥子，电饭锅，电磁炉，盆等，将行李拿过来，就算正式在这里安家了。
那天晚上，坐在属于自己的房间里，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喜悦。那天，我在QQ空间发了一篇日志。
image
宋庄，开启了我来郑州真正的第一站。那一年，我22岁。
2.
我所住的那个院子，很像四合院，更像一所缩小版的学校。三面连起来，隔成一个个房间，共3层。我的隔壁，是房东的家。
一楼楼梯与墙体形成的空间，放着自行车，电动车。与电动车垂直的空中方向悬挂着充电线，源头来自于房客的家。
楼梯窄小陡峭，且高度不一。像妇人纳的不平整且针脚不一的鞋底。我曾经在这楼梯上，崴过一次脚，在崴脚的那天晚上，发高烧40度，到外面诊所求医生给我吃小孩子吃的退烧药。因为不会吃药丸，只会吃粉末状的药。
我住进来的时候，春季已经接近尾声，感受了没几天舒服日子，炎热已经把身体要烧成灰。
顶层很热，这我之前是不知道的。又嫌麻烦不想换房，就每天在屋子里蒸桑拿。当然，我的房东是不嫌热的，她屋里有空调。
那时，我的第一份工作由于公司倒闭而结束，我重新找了一家培训公司，做培训顾问，实际上就是找老板来听课然后卖课。
公司在人民公园附近。我每天在小巷子里买一杯粥，一个包子，然后去坐919公交车。919公交车就在立交桥的下面，始发车，还有空调。所以，每次都有位置。
公司在写字楼里面，铺着地毯，整栋大楼里都有中央空调。
我每天早上一醒来，就收拾完，赶往公司。因为公司凉快，屋里太热。
有多热？
我的小风扇，只要我在，从来没停过。晚上我又不敢开着门，所以一丝自然风都没有。风扇，无非是暂时的把我的热气带走，然后在这个密闭的小房间转悠一圈，再送回到我身上来。
不光热，还有蚊子来参战。不得不点上最讨厌的蚊香。我连灯都不想开，感觉灯泡散发出的光，会让屋子更热。
床板上，铺上凉席，整夜都是热的。我就如同蒸馍锅里的馒头，任由热气宰割。
我问过房东，这么热怎么办？房东告诉我，你可以在房顶上泼几盆水。我想了，确实有道理。水分的蒸发，可以带走屋顶的热量。
于是，连着几晚上，我睡前先去楼顶泼水。刚开始，找不到准确的位置，泼到别人房间的顶了。只是，收效甚微，热气不减，放弃。想起父母在地里收麦田的景象，咬咬牙，这点热算什么。
夏天的晚上，只要不睡觉，就去街上闲逛。街上应有尽有。烤串，炸鸡，小饭店，蛋糕店，奶茶店，KTV，超市，夜市，衣服店，鞋店，菜市场。
来来往往，熙熙攘攘，好不热闹。
街上时常可以看到一对对小情侣，手挽手，在烧烤摊前面等串串。每一栋房子面前，几个房东坐在一起，拿着大蒲扇，说东道西。
还可以看到发廊门口坐着浓妆艳抹穿着黑丝袜的女人，对来往的男人搔首弄姿。
image
早上上班，七点到八点的时间段，大路边会聚集一大批的年轻人。他们是在等公交车的。往西，去往高新区，往东，去往市区。
挤公交车的场面，是我迄今为止见过最恐怖的画面。那些手里拿着早饭的女士，只能忍痛割爱，放下淑女面容，手脚并用，只求在车上有一席之地，只求上班不要迟到罚款。
我暗自庆幸，自己往东走，可以坐一辆始发站的公交车。
坐一辆始发站的公交车，并不仅仅是可以拥有一个座位。
有座位，意味着可以戴上耳机，听自己喜欢的电台和歌曲；意味着可以穿喜欢的高跟鞋，还可以翘起二郎腿，不用担心车停和起步而摔倒；意味着可以为所欲为地观察车上的每一个想观察的人；意味着可以带着早餐，悠闲享用。
可以说，有一个座位，在公交车上的时间，就像是拥有了整个世界。
夏天一过完，最好的季节就要来了。
秋高气爽，一夜醒来，门口会聚集很多找不到来源的叶子。房间不再闷热，夜里可以盖上夏凉被。
美好的日子总是太短，来不及感知秋天的收获与美好，冬天就带着凛冽刺骨的风，像赶集似的，急匆匆地猝不及防地来了。
这屋子，夏天极热，冬天极冷。夏天盼望冬天，冬天想念夏天。我将所有的铺盖全部拿出来，让自己蜷缩在重重的棉被之内，方能感到一丝温暖。
睡之前，用热水洗好的脚，来不及伸到被窝，就又冷冰冰。我常常早上醒来，感觉双脚还是凉的。不，是冷的，冰冷的。
一个有着阳光的周末，将被褥拿到顶楼去晒。发现褥子都是湿的，床板也是湿的，像在水里泡过一样。我十分不解，只想着是因为这些天下雪天气潮湿。
好几年之后，与别人说起这现象，对方竟然说她也遇到过。我想，是因为天气太冷，自己的身体与冰冷的床褥形成温差，就产生了湿气。
3.
我住的房间隔音很差。经常能听到隔壁一男的打呼噜声，后来经过认证，那人跟我想象的一样，是个胖子，极胖，是房东的丈夫。
另一隔壁，经常更换房客。开始是一对小情侣，住了一个月，换成了一家人。有老人，有少妇，还有孩子。下楼，看到房间里铺着一张大的塑料布，他们坐在那张布上，年轻人睡觉，老人吃东西，小孩子玩耍。
有时候晚上加班，回来稍晚。走到大门口，会有一阵毛骨悚然之感。会觉得后面有人跟踪，会觉得有人持刀抢劫。
那条巷子很深，路灯是没有的。每一栋房子，每一个房间里的灯光，足够照亮那条道小路。深夜，灯是关了的。一片漆黑。
我在宋庄住了一年，被告知拆迁，尽快搬走。那时候，我又换了一份工作。每天开始向西走，有时候会坐215路，不管坐哪一路，每天都要挤公交车。
开始想着找一个小区的房子，看了所有的租房信息，标准间价格在1500元左右，合租的价格也在800元左右。合租，我是不考虑的。一向不喜欢跟别人住在一起。
那一年，郑州很多都市村庄都开始拆迁。租房价格一涨再涨。
公司的同事，住在附近的另一个都市村庄——秦庄，据说那里暂时不会拆迁。价格300元，干净，整洁，房东人好。距离公司走路只需15分钟。
我还是想存一点钱的。一个女孩子在城市里，没有一点存款，总是底气不足。也没觉得住的地方有多重要，反正，就是一个睡觉的地方，而已。
就搬了过去。又是顶层，只剩下这一个房间了，比之前的房间大一点，很干净，这得益于房子的建成时间不长。房子共5层。
所有的都市村庄都是相似的，狭窄陡峭的楼梯，熙熙攘攘的街道，像蜘蛛网似的电线，多如牛毛的自行车电动车。
image
这里的马桶是蹲式的，且经常停水，冬天水管会被冻住，厨房做饭时插座会被烧掉。在经历过又一次炎热的夏天和寒冷的冬季之后，我告诉自己，以后再也不要住这样的房子！
幸运的是，在这里认识了好朋友英子。因为找房子而认识，因为住在一栋房子而熟知，因为同在一家公司而越走越近。
每天早上在门口买一个月亮馍，一杯粥，边吃边喝，走过一条叫作“丁香里”的路，春天可以看到路边的蔷薇花，粉白的小花，开在色泽苍翠的绿色之间，美极了。
下班后，不紧不慢，收拾好工作的资料，换一条路走，它叫作“雪松路”。路边种着高大的雪松，下雪天，它们穿上雪衣，像神圣的牧师。
在这里住了将近一年，在2014年11月份，被告知房屋拆迁。一年前的情形又重现。我和英子决定搬到公司刚建好的宿舍。
听说宿舍的建造标准跟宾馆一样，豪华大床，大牌马桶。最重要的是，可以一人申请一间。
宿舍地址在西四环往西五公里处，那一年，这个地方还是冷冷清清，路口没有红绿灯，道路中间没有绿化，到处是建筑工人在敲敲打打。
公司每天上下班配有从宿舍到厂区的班车，这足够方便。
我们做完这个决定，仅用了几分钟。那时候，我们住的房屋，窗户已经没有了，水电已经停了，整个村子，到处都在拆迁。那条曾经繁华的小巷，到处挂着清仓甩卖的红布条。
那天晚上，我们度过了最难忘的一晚，也是这辈子唯一一次在都市村庄居住的夜晚。没有水，不能洗脸刷牙洗脚。没有电，手机无法充电。房间已经不能称之为房间，只剩下一个骨架，带着一扇门。
我们挤在一张床上，想着即将告别城中村，心中竟然一阵唏嘘的欢喜。
第二天，找一辆100元的面包车，开始搬家。
整栋楼，只剩下我和英子。将所有的东西，无需打包 ，直接扔在车上。反正空间足够大，东西足够熟悉。我在一个房间里，找到一扇房客遗留下来的穿衣镜。高兴地带去我的新家。
那一天，是2014年11月1日。从那一天起，我告别了都市村庄的生活。
4.
我一直很喜欢“村庄”这个词，前面加上“都市”，总情不自禁地哼起那首歌《都市夜归人》：我们于是流浪在这座夜的城市，彷徨着彷徨迷惘着迷惘，选择在月光下被人遗忘......
那一年，很多人从都市村庄搬离，有的离开了这个城市，有的选择居住在小区。更多的人，在怀念它给予的生活的便利，和便宜的房租。
纵然，它有时脏，有时颓靡，有时丰盛，有时野性。那时候的我们，精力充沛，内心无所依靠，充满激情与无畏。
有人说，没有居住过都市村庄，就不足以谈在郑州的奋斗史。这话有一定道理。
现在来看那接近三年的时光，艰难，却充满着积极的力量。就像宋庄路口那一颗大梧桐树，落下满地梧桐花的颓废之美。
转眼七年已过，我已尝尽青春的混乱和迷惘，曾经居住过的房屋被开发商操纵，一栋栋高楼耸立。那些似乎被遗忘的时光，却化为大楼的根基，支撑着千万个人们的生活。
image
不知道曾经的你，梦想是否实现？
不知道曾经的你，是否有了一个24小时热水的家？
一点碎碎念：本来只想写一点自己的记忆，没想到一写停不下来。有些记忆，总以为需要时必会自动涌出。但事实并非如此，若不尽快记录，很多回忆转眼成空。房子很重要，不管哪一种。小房子，租住的隔断间，别墅，我们经历过的那些时光，最终都会形成我们心的历程。
感谢每一个读完此文的朋友，谢谢你们把宝贵的时间匀出来给我的文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