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战火宠儿

“翠兰，你在这里呆着不要出去，鬼子应该走了，我和青青去外面找点吃的。”

“大锁头，你别去了，要是被抓到就完了。”

“我们走日本（乡间俗语，意思是躲日本兵）太赶了，东西没带够，再不出去就没得吃了。你在这里不要出来，剩下的玉米面应该能吃四五天。”

说完一个瘦瘦高高的男人，推了下鼻梁上那只有一个厚实镜片的眼镜，带着身后那个大约十二三岁的小姑娘，往山洞口走去。移开用来遮掩的滚石，探头，左右瞄了几眼，两个人咻地蹿出去，把洞口再堵上，急急忙忙行动起来。

上文中那对夫妇，就是我的曾祖父母，是更上一辈的定下的娃娃亲。曾祖父是个读过书的人，具体有多大学历我不清楚了，反正在那个年代应该算是个才子，但才能再高也要守孝不是，就一直用着老本名——石锁，曾祖母大字不认得一个，农村人起名都是那一套——刘犁。按道理，两个人文化水平差这么大，怎么也搭不上边，奈何曾祖父是个地主家庭的公子哥，曾祖母就相当于是个童养媳吧，反正当时的地主们，哪个不是有几个姨太呢？

回到正题，石锁带着大女儿石青到外面找吃的，留下了翠兰一个人在山洞里。翠兰看着阴潮的山洞，感觉着自己仿佛来到了另一个世界，小时候两个人经常在这个小山洞里玩过家家，反正大家也都说她就是大锁头的婆娘，自己人生的第一次也是在这里交代了。低头摸摸肚子，自前几年日本人来中国大肆侵略，先是家里的生意一落千丈，后来又来了几波所谓“国军”，也不见他们打什么仗，就是天天张罗着要吃饭，要钱，要不是看着翠兰有身孕，八成是要做点更坏事的。然而日本兵一来，“国军”先跑了！石头村里的老乡们也没办法，都是听说日本兵相当利害，见人就杀，所以开始了“走日本”的步伐。

就在前天，一波日本兵来到了红莲乡，一时间所有人都开始奔命。石锁也是带着怀了六甲的和大女儿，逃到了这个只属于他们的地方。靠着每天一点点的玉米面，和着晚上挖回来的野菜果腹。眼见着吃的东西越来越少，野菜也支撑不住一个乡的人吃啊！石锁准备回去拿粮食了。

刚刚回来石头村口，石锁就被日本兵给抓住了！真的是哪里有侵略，哪里就伴生着背叛，石锁一个学过日语的同学，把红莲乡给卖了。

石锁被押到了一队日本兵的前头，一个貌似长官的人对他说了一堆听不懂的鸟语，他看着那日本人腰间的刀面上的尚未风干的血迹，浑身发抖着，只是期待着女儿不要出事。这时候，那老小子来了，我只知道他的名字叫狗汉奸，至少我祖父和姑奶奶从未说到过他的真名。他将石锁带出了那间“慰问房”，出门的时候，石锁看到了这一生最可怕的一幕：数不清的尸体，这些人石锁大抵是能叫出个姓名的；还有许多的女人，老的小的，还有一些光着下身，有些的一丝不挂，就在各个“安慰房”里躺着，也是上气不接下气了。

石锁感觉到了发自内心的愤恨，他跟着“狗汉奸”回到住所，反手一巴掌将他打倒在地。头一次抛开一个文人的所谓斯文大吼着为什么，为什么！狗汗奸凄厉的笑着，他说：“锁头，小时候我掉水塘里，你救我一命，今天算是还上了，晚上你出村吧，别再回来。”午夜的风呼呼地吹着大地，让这片焦土更显得凄凉，石锁被放出来了，还给了他一张大饼。

他飞快跑着，手里紧紧拿着那饼，家人已经一年没有吃过了。他跑回山洞，空空如也，看着那早已熄灭的篝火，石锁心如死灰，他猛得冲出去，不论如何，女儿总得找到！漆黑的夜里，一个人拿着一张大饼，左跌右倒着，看到任何大着肚子的死人都感觉被掐住了喉，碰到被强暴了的已经死了的女人女童他都顺手给盖上一层草皮，那十几年早已走烂了的红莲乡，他仿佛是迷路了，再也找不到方向！到了一个水库边，两眼一抹黑便掉了下去。

第二天的阳光刺疼了他的眼，高烧的石锁迷糊中只看到了一个土色帽子，上面有一个五角星的徽标。一张方正的轮廓上有着一种实诚的气息，那个人对他说：“同志，你醒啦！”石锁拿出最后的力气，不停地叫着犁犁和青青，不停地喊着救人。

两天后，红军攻下了日军在红莲乡的驻地，救出来很多人，当然死了的就只能说是命了。石锁在人群里找了又找，终究是没有找到亲人。红军的连长问他有什么打算，如果要找新人不如加入红军。他想了想，点了点头。

原来早在几天前，石锁离开山洞一天未归之际，刘犁便带着刘青开始逃亡。一个从未出过远门的女人，怎可能找到路？几经颠簸，便迷失了方向，最终被“国军”给带走了。天可怜见，此“国军”是一支战力强憾的劲旅，那部队长官也是高大威猛气质非凡，倒也可怜她一个孕妇，便让她随军哪怕洗衣做饭，打点零活也好。更巧这刘犁吃苦耐劳，针线活也是出众，一时间在军队里倒还是备受欢迎，平时缝补一番，倒也养活了自己和女儿。

战争无情不论贫贱，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在那动则枪林弹雨的年代，这一家子倒是背井离乡，一个在红军干起了文化工作，一个在“国军”挑起了后勤大梁，连那刘青都在战火中学到了一肚墨水，也算难得。关键是那次年所生之子，名为刘军国（自是那长官所起），若非命气，可能也就没有我们这些后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