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云【17】
夜，杨川颜才放课，正走在返程的路上。
八九点钟是比较尴尬的时间。操劳家务的妇女已经睡下了，却还不到热衷于三两聚酒的康巴汉子豪饮高歌的时点。诡异的寂静，只有沿路一排排低平的小屋让她意识到她又回到了一个熟悉而陌生的地方。
身后有杂乱的脚步声传来，但她也懒得回顾，只是埋头苦走。
月华伴随一个个在泥土中凹陷的脚印化作点点霜一跃而上，立在洁净的夜空，投射在远远处耸立的白雪山间里，孤独且亮丽。
那个黑魆魆的身影，她不用想都知道是丁季跟在后边。这家伙好生怕冷，才是十月中旬围巾就裹上了，厚重的黑绒大衣随着行走的步伐有节奏地拍打着。这令人烦躁的声音简直与他本人一样。
里三层外三层，半张脸被围巾遮住，这才十月份，丁季是有多怕冷？
“唉。”轻微的叹息声，湮没在夜色中。
杨川颜并不想让丁季跟着她回康巴村。身后的脚步声使她的心思杂乱无比，当日实验报告的提前完成丝毫没有给予她喜悦。她不情愿地挪动身子，回勾眉撇成了八字状。
这人嘴上啰啰嗦嗦的，行动也麻烦至极。尽管她知道是因为夜深而女生独自出行陌生地域可能会有危险他才跟来，知道他送完人就会回去，更料到是丁队长好心也是自己不知好歹，但这些符合逻辑的推理仍为使她放开胸怀。
虽然杨川颜不愿承认，但很可能她心情烦躁的原因并不是因为丁季跟随这件事本身，而是已经由来已久的，对这个人经历方面的疑惑与质疑。
他的体态和言语还是青年，但一些沉默的习惯却已似而立般人所为，其中最为诡异的眼瞳，简直是活生生一老者。不同时代的元素组合在一起，使得杨川颜与他相处起来十分怪异。
品学兼优的好学生——这已经不足以说明丁季了。杨川颜迷迷糊糊入校第一个记住的学生名字就是“丁季”，真可谓不见其人先闻其声的典范。传闻说他是四川成都人，高一时就因投稿成都平原地质构造论文而在当地小有名气。之后疯狂跳级，三个月学习高一课程，高二半年跳高三。上学同时疯狂的投稿，在知网上把成都大大小小的地貌情况可利用资源刷了个遍。引起了某些人的注意，据说在参加高考前就收到了“不拘一格招生所兼专业技校学院”peking university的保送名额。理论上他应该是一帆风顺将来搞个冷门职业逍遥自在的人，却突然中了邪，拐了个大弯绕到了兰州。
怎么入的校？有坊间传闻说此人除了地理其他成绩都糊得稀烂，必然是直招来的。也有人说此人标准5a级学生，各科都杠杠只是没太心思做学术争端。但费尽心思才考上兰大杨川颜不愿意细想，怕自己的自尊受到毁灭性的打击。
入校两年，便开始组织各项勘察活动，与两位资深老师平起平坐地交谈。他本人还是一副毕恭毕敬的姿态，但在外人看来实在不可思议。
乃神人也。这等风云人物居然入了你队，心情真是是难以名状。
不过她自己思考一下，发现除了这些传闻，她对这位一同前行的队长一无所知。只记得第一次见面时，有别于他鲜活年轻人面容的黑色老干部大衣与深沉而苍老的眼瞳。
杨川颜用余光瞥了身后人一眼，他闭上了眼睛。
低头看表，十分钟过去了，快到住所了。丁季马上就可以打道回府了。想到一路上没和那人说一句话，搞得和冷战一眼。平日多话的杨川颜更是心虚，突然有了愧疚之情。
反正就要到了，临别前再说句话吧。
她简单琢磨了一下，缓缓开口：
“那什么，丁季，我还不知道你到底是大几的学生唉。
丁季睁眼，杨川颜注意到他有和她相同的回勾形的眉形，几乎一样，不过相较之下杨川颜的眉毛淡些。
天下勾眉毛一家人，这是亲人见了亲人面，欢喜的眼泪眼眶里转。原先的单方面不愉快瞬间消失殆尽，眼前的高个子似乎顺眼多了。
不过杨川颜并没有发现，丁季的眼睛被这个简单的问题给点亮了，浑浊消散开来，清澈而透亮，如同夏夜中游动的萤火。他迅速摘下了围巾。
“.......大三。”似乎是天寒的缘故，他的唇齿犹豫了不少，与他此时脸上的兴奋格格不入，像极了僵硬的木头。
“好，好，好，那么再见啦！”
丁季一抬头，发现视野里的人已经消失了。
杨川颜好像并不在意他说了什么，只是顺势拐进了碉房，心满意足关上门便舒展四肢。
她怀着幸福感哈了口气，屁股刚着床垫，又不幸地被一番敲门声惊起。
以为是什么东西忘交代了，开门，却见到一只正在认真数钱的丁季，数十张红色毛爷爷在一副黑色手套上飞舞。
“你准备一下，带我走一趟吧。”
“？”此句话对杨川颜来说无疑是晴天霹雳。
“车上粮食供给不足三天，队员们对新鲜食品有强烈需求；张余哲高反严重，已经出现强烈的不适症状，藏红花也不起作用，需要转移；刘禅的营帐灯泡坏了两个，现在只能靠手电筒度日.......”
“所以呢？”
“带我去村内的商务处，以维持队伍正常作息。”
“丁队长，我好困。”杨川颜边说边打了个哈欠。
“.......”
“好吧，那我自己去问。接下来是往这条路走吗？”他淡然地看了看远处。是一条土路，两侧飘着五彩的风马旗，风马旗堆放着奇形怪状的玛尼堆。看到杨川颜愣住的表情好像就知道了答案，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去。
“喂！我没说不去啊！等一下！！”
那人并未停下脚步，似乎是越走越远了。
“等等我，我拿个包！小卖铺也不是往那走啊！”
十秒钟不到，一位肩背挎包的女子迈着大步，正风风火火朝前奔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