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的生活，到底在哪里？

摄于成都

1、

暑假在一家新闻媒体实习。

做新闻是多苦一件事儿，不需要我在这里赘述了。要讲的是某天下午四点半，正坐在办公桌前浏览稿件的我被一位老师急匆匆捞出去：“走，跟我出去采访！”

于是踏上公司的车，飞速赶往几十公里外的目的地——C城周围的一个古镇景区。坐车上跟老师聊，老师说自己是研究生毕业出来当的记者。我不解道：“可是很多人都跟我说新闻学的研究生读着意义并不大啊......”

老师很无奈：“是没什么意义，本身新闻需要学的也就那么几样而已，可是现在C城媒体招人的门槛就是研究生啊，跟我一样新来的同事，有J大的，有D大的，都是研究生出来，从头开始干。”

老师又讲起自己的经历。一次距离C城好几十公里的某个小地方出了车祸，她一个不过20多岁的女孩子只身赶往现场，晚上10点多了还留在现场跟进情况，连住的地方都是忙完后在凌晨临时去找的。最后，这样焦灼难熬的夜晚，长途的辗转与疲累，不过化为第二天报纸上一个四四方方的小版块，躺在行人多数匆匆的报刊亭里，等待兜售。

大抵人生总是充满了无可奈何的事情？讲完我俩都叹气。

那天在古镇景区，我们如约采访了某位辞职后定居在小镇客栈的女教师。她讲起自己对未来生活的规划，说就希望每天在客栈里浇浇花草，去镇里的菜市场买最新鲜的蔬菜，傍晚在楼下开点读书会，大家和气一团，喝茶聊天。生活简单一点，没太多要去追逐奔赴的东西，如此就好。

那段时间我同时做着两份实习，连日奔波写稿，回家了还要安排学校里主编的媒体的事情，一忙起来真真是天昏地暗，可一旦忙完又觉整个人空空荡荡，不知这些让我疲劳不堪的，是否能带给我些什么。女教师的选择让我很是触动，回去的路上我想起女教师的话，打量起自己眼下的日子来，心想也许平日里要受着的这些劳累，向来都是意义不大的？

那天C城已经入了伏，炙烤之下人生出自然的焦灼，总觉得要加快步子赶路了，动脑一想自己又并没有什么目的地。

2、

认识一位徒步爱好者。

森林、草原、冰川、大海，哪里他都亲历过。他是永远停不下来的人，大概就是“坐十二个小时又十二个小时的火车，画下夕阳的模样”的那种人。

大一他就开始走四方了，徒步、骑行、搭车、住青旅，好景与姑娘、烈酒与故事全程相伴，把日子生生过成了一篇生动的小说。挂过科，也在人生目标上跟父母有过激烈争执，他跟我喝酒的时候讲起这些都是轻飘飘一句带过，满脸的“那都不是事儿”，害得为了绩点泡了半个学期自习室的我只能低头啜酒，心里哀叹我这过的都是什么日子。

但就是这个人，前几天告诉我他不会再继续上路了。

我知道他大三了，问他，你要考研？他说不，我只想好好待在学校，过最普通的日子。你知道吗，不管你走多久，总是要停下来的。那些大半辈子耗在路上，还能以此维生的人，90%的时间都潇洒惬意的人，太少太少。

我就讲起我自己，我说你看啊，我憧憬着你这样的生活，自己手下却不停忙着再庸常不过的事情，时不时我就有种错觉，这哪里能叫生活呢，未免太不堪了些。

他听完，讲起一个故事。

他在青旅认识一个特牛逼的姑娘，是名校的研究生，一个人出来走了有大半年了。他问姑娘还打算走多久，姑娘说等到想定下来了再考虑，他当时就觉得这个“定下来”的节点大概会相当遥远吧。

没想到过了几天姑娘心情极差，他问了几句姑娘就啪嗒嗒掉泪了，细问一番，原来这姑娘是跟相恋多年的男朋友分手了才出来散心的，晃晃荡荡在全中国人烟最为稀少的西北部行走，背后却是学校里论文未过审的烂摊子，以及为她的前程愈发焦急的父母。那天她接到电话，又一个闺蜜结婚了，她远在几千里外，挂了电话痛哭失声。她说，我想要一个归宿，一个家，真的，每天晚上7点钟准时坐沙发上看新闻联播的那种地方。

朋友就告诉我，你看，很多人上路是为了逃避，并非天生爱漂泊。

3、

有一天在公司写完稿子已经很晚，下了楼搭地铁要经过一个购物广场，平时都是急着赶回家的我心想反正都晚了，便进商场找了家甜品店坐坐。点到了最喜欢的口味，然后在落地窗旁观察过往的行人，想到待会儿回家正好能看上综艺节目，吃上母上榨好的西瓜汁，心里突然涌出极大幸福。

我就想啊，我们好像很容易觉得奔波的时日就会“顾不上生活”，好像生活是一件精精巧巧的物品，要待闲暇时光，从抽屉里拿出来擦擦灰，细细把玩。

有时我们身边出现了“常规”的叛逆者，过得好像自在恣情，光鲜无比。就像那个在客栈里安定生活的女教师，就像我那个大半学期都不在校园的徒步爱好者朋友，我们挤地铁挤够了，加班加够了，仰头一看，啧啧一叹，人家那过的才叫日子。好像自己受了束缚，要跟自己理想的生活隔上个十万八千里，好不苦情。

可是，倘若给了你自由，你敢说你是立马放下一切去流浪的那种人吗？

可能多数答案是并非。你我相似，一面抱怨琐碎的忙碌，一面其实在一个又一个意义有或无的事项里面收获安心。就像对自我要求相当严苛的自己来说，忙一阵又一阵，在一次又一次的deadline中逐渐提高自己办事的能力，这才是真正让我感觉安心的方法，让我感觉自己“在路上”，从而少一些长伴人生的焦虑与虚空。

——终究要在生活里“有所求”，终究要关心柴米油盐，活在辛劳中，不去虚度。当然有人负责星辰大海，但多数人负责的，还是繁衍生息。

有次在深夜的沙滩跟朋友喝酒，朋友说，你知道吗，我曾经希望每天的日子都是像今天一样，一高兴就觉也不睡，坐半小时公交到这边吹海风，看星星。有段时间我工作上的事特烦，就请了假出去住山庄里，嘿，我还真是一条贱命，一开始还好，住了没几天就觉得家里公司里好多事情都没弄好，我就回去蹭蹭忙一阵全解决了。忙完所有事情的那个周天儿下午，我想到好久没遛狗了就出去遛了遛，那个下午河边新开了一家咖啡店，坐着半醒半睡一个下午，心里感觉无比安定。

我听得有些鼻酸，仰头再灌一口酒。也许是那天开始，我终于明白——哪里需要去“别处”寻生活呢，生活哪里是需要你跋山涉水去远方挖取的宝藏？生活，不就在你手边吗。

——苦也好，累也罢，不去羡慕别人，多少都能自己找点乐子，而眼下的，而非别人那里的，才是我们真正需要去拥抱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