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僧舞》- 金仁顺笔下朝族女人独特的美与命运

“金仁顺的小说，给人柔风拂面的温馨，可以读出高丽民族独具的历史韵味。”在序中，胡平这样评价。仔细阅读之后,笔者却以为，《僧舞》这一小说集中，处处弥漫着寒冷的气息。每个短篇内容不尽相同，但无论是第一人称叙述，还是第三人称转述，作者始终用一种旁观者姿态，语气淡漠，声调有序，冷静的说着世态的炎凉，理性的讲着旁人的人生，在她笔下，朝族女人的命运也像谜一样，难以参透。

少数民族文学是中国文学中格外值得珍视的部分，有着罕见的文学品质。《僧舞》作为朝鲜族的女性文学代表作品，全集共10篇短篇小说，前九篇写女人，最后一篇用了最长的篇幅描写一个男人。加之前后一篇序和一篇后记。

后记奥妙

笔者有个习惯，就是从后记开始阅读，也不知是好是坏。总是觉得后记的作用不可小觑，不像序，作自他人之手，品格再高的评论家、还是名望远扬的作家，语言犀利或是柔软，终究是一人之见；而读后记，读到的不只是文，更是作者本身。它能在不经意间表露出作者的心意与创作意图，或是故事的缘由，或是人物的命运，总能从后记中找到你要的答案。

从后记“高丽与我”中，便可多少了解到，作者小时候因为高丽身份被嘲笑，性格孤僻，恨意满腔，长大成人后对自己的民族服饰‘别致的美丽’猛然顿悟，开始对身为朝鲜族感到喜悦，并产生浓厚兴趣。我想这是她开始创作的一道伏笔，因为写作是一座孤城，只有经历过苦难仍然快乐的人，才不会被困死其中。其次，从作者的描述中了解到她曾多次接触到朝族女人，发生在这些女人身上的幸福、苦难以及难以逃离的民族习惯和命运，让作者意识到朝鲜族女人身上最让人震撼的地方，并非对苦难的承受能力，而是对生活的态度。她们对荣誉感有着不懈的追求，勤劳，快乐，热爱生活，一刻不停地追求美丽。最后，还有一点不得不提，就是作者对于朝族男人的观点，男人在女性文学作品中有着不可忽视的作用，与女人们的归宿和命运息息相关，尤其是过去的女人，尤其是过去的朝族女人。同样作为一个朝族女人，金仁顺似乎对朝族男人酒后的胡言暴戾并不满意，但由于她的父亲不善饮酒，却善歌舞，让她对朝族民谣和舞蹈，尤其是民间舞蹈的精华——旧时的妓房舞蹈有深入的了解，甚至毫不夸张的说是敬意，这在她的多篇小说中都可以体会到。她对名妓黄真伊的不拘一格、特立独行的好奇与痴迷，成就了同样独一无二的《僧舞》一集。

高丽女人

无论是得以垂帘听政却死在梦中的贞太后，命中注定的盘瑟俚艺人，一心向往妓女生活却被列为贞洁列妇的春香小姐，美得摄人魂魄不可方物的香夫人，还是魅惑禅师的明月黄真伊，她们是一个人，又不是一个人。金仁顺笔下的朝族女人是相像的：

她们是美丽的，或者说是最美的，香夫人不施脂粉，面孔却像月光一样皎洁，笑容宛若春花灿烂百鸟争鸣，宛若洛浦仙人，巫山女神；她们是曼妙的，皮肤比丝绸更滑腻，姜贞子轻盈的可以在男人的手臂上舞蹈，手臂如枝条般生长、伸展，仿佛春天新叶初萌，万物生发；她们是不真实的，是魔化的，美得摄人魂魄，香夫人可将清冽的河水瞬间化做甘甜的美酒，红萼可生出翅膀一般、如轻盈的夜鸟飞入夜色；她们是妖娆惑人的，妩媚由心而生、由身而及，连四根清净的和尚、禅师都不能逃脱。真伊一舞过后，禅师倾尽修行。

她们大多为歌舞妓房里的女子，即便此时不是，也是出自花阁后嫁了人，或者，在命运的的催使下，最终归了花阁。她们不以做妓女艺人为耻，反而深深的向往，豪不掩饰的表现出对于迎来送往的生活的渴望，在丢失了爱情的岁月里，梦想着不做一个男人家里的女人，而是成为许多男人梦里的女人。若是哪位嫁人为妇，成了贞洁烈妇的模范，反而遗憾终身。毫不夸张地说，她们是淫荡的，甘愿奉上自己鲜活柔软、妖娆娇媚的身体，为男人们献祭，享受着万众瞩目的荣光，风月心情一泻万里。

她们以取悦、讨好男人为生，无论是曾受荣宠的世兰王后，还是红极一时荣耀无上的花阁头牌香夫人、黄真伊，无一不是在旧时制度枷锁下的冤魂。如果你看到了因美貌受人敬仰追捧的香夫人，或是着僧衣以舞魅惑知足禅师的黄真伊，那只是表面一层惑人的薄纱，细究本质上，这些貌美自负的朝族女人们，哪个不是男人的玩物。或许有些恬不知耻，或许有肉欲的勾引，但其中种种何尝不是以另一种方式对现实、男人和生活的反抗。

读完《僧舞》，看尽世态炎凉。

印象《僧舞》

1 《高丽往事》
2 《盘瑟俚》
3 《伎》
4 《小城故事》
5 《未曾谋面的爱情》
6 《乱红飞过秋天》
7 《僧舞》
8 《引子》
9 《谜语》
10《城春草木深》

1 《城春草木深》

全集十篇短篇文，前九篇写女人，笔者印象最深的当属最后一篇，用了最长的篇幅却描写了一个男人 -- 金意安，或者说，其实是几个男人。文中开篇写金意安入白梨宫做礼宾侍奉尹，面见婚期不久的春美公主，本以为又是一个待嫁公主与老师私定终身的老套故事；紧接着出场的哥哥金意麟让读者又觉察到了另一版本，兄弟双双恋上公主的三角爱情。可是金仁顺笔下的人物是非凡的，故事必然扑朔迷离。公主早已心向哥哥，无奈其傲慢无礼，而金意安又是特别的，他用世人甚至哥哥都没有的眼睛诠释了公主，又看不透与公主如此相像的王太子。意麟与意安不同，张扬、傲慢，他们一个火炽如金，一个斯文若银，而王太子一句“与意麟兄饮酒，与意安兄品茶”更是埋下深深伏笔。当意安与公主肌肤之亲时，意麟也决定了取公主换荣华，王太子似乎恼怒了，却占了很少的笔墨。然而事态难料，意麟战死沙场。当意安重回家中安顿礼葬时，以为他终于得以见到心心所念的公主，然而王太子一眼扑朔迷离，难以参透。那么，金意安心中人到底是谁呢。或许你会说这是一篇描写同性之恋的小说，实则却难以参透其中玄妙。与王太子夜夜饮酒的人是金意麟，对春花公主念念不忘的人是金意安。但意安时常想着王太子与公主相像难辨，书房里王太子的一眼万年让意安被官袍滞住了呼吸。我想这是一段高丽往事最好的结尾，也是《僧舞》一集最好的结尾，管他男人还是女人，都逃不过情，都逃不过命运。

2  《僧舞》

金仁顺将小说集命名僧舞，自然是因为这是此集中最好的一篇，是作者自己最喜欢的一篇。只是在一般的排序中，最中意的一定会放在第一篇的位置，《僧舞》却被编排在了第七的位置。笔者认为，之所以这样的顺序，是让读者通过先前描述，了解了作者笔下的黄真伊到底是怎样的，从香夫人家的春香小姐到名妓明月的演变，怎么做到了着僧服，以一舞魅惑知足禅师，使其破戒。看似毫无关联的九篇小文，实则内在关联、隐含深意。《僧舞》中处处见诗文和禅语，晦涩难懂。作者未曾提到过黄真伊既是名妓，也是高丽时期屈指可数的著名诗人，所以读到僧舞，就有些不明所以；其次，文中用大量美丽的词句写明月如何舞蹈献媚，如何使知足禅师被迷惑破戒，却没有提到历史传说中两人之间的情分，明月死后，小沙弥一句“活着时，让别人人心碎；死后就是这个下场”道出作者的冷色调写作，冷的语言，冷的气息，金仁顺所要表达的，就是妓生的冷漠，就是世态炎凉，只有孽缘缠绵，从来就没有爱情而言。就如台湾作家白先勇的成名作《永远的尹雪艳》中永远也不老的尹雪艳，时代变迁世事难料，她们都逃不过命运的枷锁，只能用心的冰冷，对抗世事的冷漠。

3    《高丽往事》

这是本集的第一篇，也是十分与众不同的一篇，有两个女主人公，世兰王后和贞王后。乍一看，像极了高丽版的《后宫甄嬛传》，到最后，又有吕太后垂帘听政的意味。这是唯一一段关于高丽王后宫玄妙的往事，也是最引人遐想的一段往事。世兰刚进宫时，还是慢声细气地唱着民间情歌《阿里郎》的少女，红晕时常挂在脸上，皮肤像丝绸般滑腻，背上只写的下一行“静坐处茶半香初，妙用时水流花开。”得显宗王万般宠爱，直到两年后王后过世，世兰披上代表着地位和雍容华贵的衣服，也披上了前王后的端庄，从此披上了前王后的命运。

世兰的背上终于变得能写下三行、四行诗。而王的诗意从不缺驻留之处，宫里的花儿太多了。歌舞教坊里能歌善舞的贞子鹂妃成了又一个世兰，她身材依旧曼妙，轻巧的能在一个盘子里舞蹈。当显宗王用手臂托起贞子时，保持了他对自己力量感的满足。且鹂妃诞下一位公主，公主笑着被女人之手扼断是一切的开端，世兰王后用一根琴弦勒死了自己，鹂妃着魔一般掐断了宫里所有的花儿，直到刺把她的手扎烂，终于当上了第三个王后。可是王后，就是被王遗忘在身后的女人。贞子是世兰，也不是世兰，她最终成了贞太后，垂帘听政，暴虐执拗，最终死在了梦里，同样被人扼断了喉咙，袖管儿却也空空，两只手仿佛像鸟儿一样飞走了。公主是谁扼断了喉咙不得而知，贞太后的手哪去了，谜一样的故事就如谜一样的人物命运。高丽王朝的女人，终究是男人的玩物。小说通篇强调着宫中女人为讨好王的卑微低贱，即便贞子最终做了太后，也免不了造化弄人，死于非命。或许你如我有同样的疑惑，作者用被掐断的花儿暗喻贞子用公主的脖子换来了王后的地位，才至于自己被扼死在梦里，失了双手。只是不得而知。

通篇纵览，还是细究其中，《僧舞》这一集中，处处弥漫着的寒冷的气息，阴暗刺骨。读者必定各持己见，但在笔者的心中眼中，金仁顺就是这样漠然的、用碎片式的记忆，改写历史续写人生，将女性在肉体和灵魂上寻求自由的种种，在香艳凄迷的奇特故事中娓娓道来；她就是这样把最迷人的想象、最隐秘的人性、最无法言说的情感，用最平静的语气，最理性的词句、最冷漠无情的腔调，给你一个无从诠释无法参透无力发泄的谜。

挣扎过，喧嚣过，欢歌艳舞过，哀哭恸歌过，精心算计过，妖娆动人过，步步惊心过，摄人魂魄的花阁头牌也好，高丽王最宠爱的鹂妃也罢，或许金仁顺笔下的朝族女人的命运即是如此，谁也难逃，她说“活者时，让别人心碎，死后就是这个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