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之笑,也可以伏尸百万,流血千里
都说“天子之怒,可以伏尸百万,流血千里”。
可,天子之笑,也可以伏尸百万,流血千里。
“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这本书讲述了一个怎样的故事?
一个长安城的小吏李善德被迫接受了一个艰巨的任务,在贵妃诞日之前,从岭南运来新鲜的荔枝。
岭南就是现在的广州,长安即是西安,书中给的距离是5447里,在古代运输条件和保险条件及为有限的情况下去,这几乎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而荔枝一日色变,两日香变,三日味变。
李善德,为了家人,他决定放手一搏。
这个任务到底需要付出多少努力,需要?
每年盛夏,岭南湿润之土,若得天公垂怜,无旱涝两灾,无病虫两害,方能破土出芽,经员工悉心栽培,在这一人多高的树上,方能长出大约一百颗果子,果实恰在七成成熟之时,农人将荔枝取下,放到一个硕大的特制竹筒中,这个竹筒分为内外两层,内侧放荔枝,外部放鲜冻的冰块,片刻不可迟疑,单人独骥,五十里换人换马换兵,走八百里加急的军事驿道,昼夜奔驰,风雨无阻,这路上若是撞了人,无论死伤,皆不可耽误,一句话,人可以死,荔枝不可以停。一句话,荔枝从土上到树上,从树上到竹筒,从竹筒到马背,从马背到驿站,从驿站到飞驰的路上,从路上进的长安城,最后进入尚思间……
若这期间天子以众生之苦为念,不以一己之私欲而养如此之荔枝,若言官能够秉笔直书,直谏君王,而不求明哲保身,若有司能够秉公直断,这途中若有死伤乃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何来天子之笑,伏尸百万,血流漂杵……
唐玄宗为了讨贵妃的欢心,为了满足上位者的口腹之欲,便不顾百姓苦厄,不惜劳民伤财,导致驿长不得不逃,村落不得不散,岭南三十亩果园全毁,多少骑手奔劳涉险,多少牧监马匹横死,多少江船桨橹折断,多少人命丧黄泉。为了天家一笑,公器私用,举全国之力供养皇家私欲,而无视对百姓的压榨剥削,谁言盛世不流血?
先明后暗谓之玄,玄宗前期的确是英君明主,亲手缔造了璀璨绚烂的开元盛世,可是到了后期任用李林甫、杨国忠为相,日渐昏聩;专制自大,听不进谏言,对采办岭南鲜荔枝这个荒谬的任务竟然偌大朝廷没人敢劝个“不”字;朝纲败坏、吏治腐败,生生将光明盛世作弄出安史之乱、江山凋敝的惨状。
再往根上追究,本质就在于封建帝制的腐朽制度,皇帝有私欲是人之常情,但决不能公器私用,而封建帝制却堂而皇之地赋予了他们享用公器的资格。君王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而这种制度对权力的约束却是有限而偶然的,他依赖于统治者个人的修养与品质,仰仗于君王是否愿意受约束,并且当统治者的能力与品德不再能胜任时,这个家天下的制度并不能对权力进行压制和规训、不能对统治者进行迭代更新,处于这种制度下、当君王的个人意志大过制度对权力的约束时就非常危险了,此时出个周幽王、商纣王、唐玄宗之类的也就不甚奇怪了,也怪不得历史上总不乏前期英明后期昏庸的君主了,这恐怕都是制度的必然,历史的必然。
其次,马伯庸先生从小人物的视角去审视史书上每一件大事,给历史研究与创作贡献了非常好的视角。一直以来史学太过着墨于那些大人物了,不论是贤君明主、能臣干将,还是无道昏君、乱臣贼子,不论是巾帼英雄、铁腕枭女,还是红粉佳人、冰姿才女,人们热衷于铭记那些一将功成的英雄事迹,习惯于塑造英雄,却鲜少有人去观照背后的万骨皆枯,这些小人物的事迹湮灭于历史风烟之中,消散地毫无痕迹。可是单凭个人一己之力又怎能造就浩荡的历史呢?个人英雄背后其实是无数个小人物兢兢业业、代代接力的努力,小人物才是历史创造的土壤根须,正是因为小人物奠定的厚实根基才滋养出枝头上绚烂的个人英雄。
人们崇尚在史册上铭记大人物,某种程度上其实是为了满足自身对于建功立业的想象,想象着自己也能向他们那般指点江山、纵横捭阖,可是实际上,我们多数人都是小人物,只是浩瀚夜空中的一点微茫星光,但是我们不必惧怕自己的弱小,承认并悦纳反而是一种强大,因为纵使只是点点星光,亦能汇聚出灿烂星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