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的丁丁与昨日世界》（二十七）：《丁丁历险记》创作历程～三起
从《七个水晶球》到《丁丁在西藏》，这八部巨著，堪称是继二战之后，丁丁系列的绝对成熟期。细心的读者，如果按照创作的时间先后顺序来审视这几集故事，不难发现，无论是从故事的情节、叙事的熟练、表现的技法上来看，都比前期的故事有了很大的飞跃。最为典型的是月球探险两部曲和《红海鲨鱼》。前者，绘画的精密细致，神乎其技；后者，所有重要人物迭次出场，繁而不乱。
一般人想象，这必是作者岁月静好中，深思熟虑，缜密构思的产物。然而并没有。自《七个水晶球》的1947年，也就是战后埃尔热恢复创作开始，直到1960年的《丁丁在西藏》，整整13年过去了，老埃根本没有岁月静好的福气。相反，他在工作与生活的双重夹击下，备受折磨，经历了三次难以想象的困境，却每每能够重整旗鼓，从逆境中走出，终能创造辉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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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永远的丁丁与昨日世界》（十八）：《丁丁历险记》创作历程～至暗时刻这一章中，我们讲述过，雷蒙.勒布朗可以说是老埃的贵人。他在战后主办的《丁丁杂志》给了丁丁以重生的机会。但是，勒布朗是个有进取心的商人。他的计划远不止恢复丁丁的故事就作罢。他开始做丁丁故事的周边产品生意。而《丁丁杂志》的故事也重回每周两页的更新频率，这和埃尔热已经习惯的《晚报》上，每天一横条的节奏相比，一下子提高很多。
（1947年《丁丁杂志》的插画，形象描绘了老埃的困境）
这直接导致了老埃的负担急剧加重。随着丁丁系列极盛期的到来，《七个水晶球》与《太阳神的囚徒》两部曲的推出，这种压力越来越无法承受。终于，在其后的1949年，《黑金之国》在杂志上连载到20多页的时候，老埃一度到了他能承受的极限。他突然失踪长达四个月之久。直到完全平复了心情，才回归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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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归来，只是让埃尔热暂时平复了重压下的心情。问题并没有得到根本的解决。在《黑金之国》后，老埃开始了《飞向月球》的创作。好景不长，到了1950年的3月，危机再度爆发。
（《飞向月球》到了这一页断更）
在该集故事讲述到丁丁在希尔达维亚月球基地外，遇到潜伏间谍的枪击，导致受伤卧床的时候，埃尔热再次断更。这次，丁丁将在基地的病床上躺上一年半。直到1961年埃尔热再度续更时候，才能恢复。不过丁丁应该也习惯了，想当初，《黑金之国》在战时断更，丁丁在科迈德的沙漠中，整整困住了八年啊！
身心俱疲的埃尔热去了他最喜欢的瑞士度假。在瑞士，有一位同样失意的人和他作伴。这就是已经退位的利奥波德三世国王。这位老兄，我们在之前的创作历程中已经讲述过，他在二战中站错了队，导致战后身份尴尬，不得不禅位给儿子，自己躲去了瑞士。但是，站在国王自己的角度来说，他也有一肚子委屈啊：你们盟国现在打赢了，翻身了，可以说我是纳粹的合作者，破坏盟国的抵抗大计。但是站在1940年，谁能逆料你们英法能打赢？你们丢盔卸甲跑了，丢下我们比利时老百姓，我不和纳粹合作，难道让手无寸铁的平民去和德军对抗？你们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啊！
（比利时国王利奥波德三世贤伉俪）
这位仁兄在退位以后，过上了非常丁丁的生活。他携王后周游世界，其中知名的旅程是和丁丁一样前往亚马逊丛林以及非洲（塞内加尔）。同时，他去位不去职，仍然遥控比利时国政，“参赞”他儿子博杜安一世的政务，“垂帘听政”直到1960年。当埃尔热来到瑞士的时候，正好利奥波德三世夫妇也在这里。
埃尔热，如果一定要给他贴上一个政治标签的话，应该说他是一个保守主义者。这不光是他所处的时代赋予他的政治理念，也是老领导华莱士神父潜移默化的结果。顺理成章，保守主义者埃尔热在国家遭受剧变时，几乎不暇思索地坚守爱国与保皇的立场。所以，埃尔热在战时没有随流亡政府去伦敦，而是选择响应国王的号召，在沦陷期一直留在布鲁塞尔。如今，失意的前国王和他忠实的臣民，在瑞士结成了好朋友，或者说是难兄难弟。他们一起去钓鱼，想必还有很多抱怨和吐槽。这段时间的相处，奠定了他们之间长久的友谊。
（漫画：丁丁在画“埃尔热历险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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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尔热在瑞士休养了一年半，终于能从压力中走出，重返工作岗位。本次回归，引发了丁丁历险记历史上一次极重大的变革，那就是工作室的诞生。长久以来，丁丁就是埃尔热的孩子，埃尔热也视丁丁为禁脔，不容他人染指。之前，曾经在丁丁故事的绘画上出过很大力气的皮埃尔.雅各布，曾经提出过，要求成为丁丁历险记的联名作者。这个要求马上被埃尔热断然拒绝，即便失去雅各布的帮助也在所不惜。可见，老埃对丁丁这个IP的珍视程度。
（对于埃尔热来说，丁丁只属于他一个人，只能有一个作者）
然而，埃尔热现在应该明白，在同杂志团队的合作中，单打独斗，一个人面对如此大的工作量，是很难继续下去的。这两次不堪重负的逃离便是明证。同时，随着丁丁故事进入成熟期，绘画的复杂程度，细节的逼真程度，都上了一个台阶。很多需要临摹实物，或者高度还原实物的恢弘场景，对于一个人来说，实在是不能承受之重。因此，埃尔热意识到，建立团队已经是不可避免。
而杂志方面更是欣然支持工作室。上两次埃尔热的玩失踪，已经吓怕了杂志方面。在埃尔热出走的日子里，他们甚至不得不重新启用奎克和弗吕克这些早期的漫画人物来填充版面。既然已经明确了解了工作室的必要性，事情便水到渠成了。1950年4月6日，埃尔热工作室正式成立。这是个里程碑事件，在今后的三十多年中，工作室将一直成为埃尔热创作的有力支持，甚至在后期成为绘画的主力军。
（很多时候，工作室的画师要根据埃尔热摆出的姿势，来描绘人物姿势）
即便成立了工作室，埃尔热仍然是丁丁故事创作，当仁不让的灵魂。只不过，现在这个灵魂有了更发达的四肢：可以如臂使指般指挥高水平的画师团队。在访谈中，埃尔热是这样描述他和工作室的工作流程的：老埃先亲自操刀画出主要人物的草稿。之后助手们绘制所有的背景，包括景物、汽车、飞机等物体。老埃会对这些背景进行审稿，看它们是否符合整体画风，是否足够“丁丁”。次要人物也由助手画师们负责。为了说明一个人物的造型和姿势，老埃会像上图一样，摆出姿势，让助手素描下来。这样具象化的表现，远比口述来得精准。
丁丁故事中，风趣幽默的对白，是读者们欣赏的一大看点。在这方面，埃尔热也有了专业人员来负责。博杜安.布朗顿专门负责审定每一句对白的语言，连标点符号都不放过。在某些时候，他甚至不惜与埃尔热针锋相对，以坚持某些对白的表现方式。正是这千锤百炼的，洗练幽默的对白，成就了丁丁系列的不朽。时至今日，“向西一点”、“善始者必善终”、“确切的说”、“成千上万个臭贝壳”、“阿尔卑斯山上的臭虫”这些词汇，成了辨别丁丁迷的不二法门。
访谈中，采访者萨杜尔问了埃尔热一个单刀直入的问题：“假如没有你的话，（工作室的）工作是否可以正常进行？” 埃尔热的回答也很直接：“不能”！老埃引用福楼拜的话：“包法利夫人，就是我！”，来阐述这一点。对于老埃来说，丁丁就是他自己！老埃告诉萨杜尔，助手们可以绘制出惟妙惟肖的图画，但是，只有老埃本人可以给人物以灵魂！只有埃尔热本人能够激活画面上的人物们，赋予他们灵性。老埃甚至更坦白地告诉萨杜尔，如果把丁丁交给别人来画，也许能画出更精彩的故事和画面，但是他们绝对无法创作出埃尔热的丁丁！
这段话真是振聋发聩！埃尔热用他的绝对自信，以最直接的方式回应了这个被各种声音议论不休的话题。是的，凡是丁丁的读者其实都明白这一点，只有埃尔热的丁丁，才是真正的丁丁。这点，只要看看老埃去世后，工作室自行出品的续作，已经后面多个所谓“同人”的作品，便会明白差距在哪里。形象可以模仿，故事可以创新，画风都可以无限接近，但是灵魂无法复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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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1950年到1960年，有了工作室的埃尔热，进入了创作旺盛期。在月球两部曲于1954年完成后，1956年出版了《卡尔库鲁斯案件》，1958年出版了《红海鲨鱼》。从创作频率上，也许不如从前那么高产，但从故事的构思与绘画技法上，却已经有了很大的飞跃。随着这几部著作的推出，又一次危机在悄然向埃尔热袭来。
（在访谈中，埃尔热描述他的梦境，即如上图般的白茫茫一片）
笔者不是专业作家，在写作的基本功和技法上基本上都存在着巨大的缺陷，发在网上，贻笑大方。因此上，既无意愿，也无能力去描述埃尔热的感情问题。只不过，这涉及到丁丁故事的创作背景，所以不得不交代清楚。
（埃尔热与日耳曼娜）
1956年，埃尔热开始同工作室的画师法妮.弗拉明戈交往。据他自己在访谈中所说，他和原配日耳曼娜之间的关系，其实早就走到了尽头，只是仍然维持着夫妻关系罢了。最终，在1959年，两人分道扬镳，埃尔热投入了法妮的怀抱。如果真如埃尔热自己所讲，这是一次走到尽头的婚姻的终结，那么，迎接他的，应该是更加幸福的重生。然而并没有。埃尔热陷入了极大的精神压力中，迫使他的创作再度中断。
（埃尔热的第二任妻子，法妮.弗拉明戈）
老埃的原配，日耳曼娜.吉庚斯，是原《二十世纪报》主编，老领导，华莱士神父的秘书。她和埃尔热相识于工作岗位，并在神父的祝福下，于1931年结为夫妇。看过笔者之前文章的读者，不难明白，老领导对埃尔热意味着什么。婚后的日耳曼娜和埃尔热，没有生育，但是却拥有了一个共同的孩子：丁丁。他们曾互相扶持，走过了至暗时刻，避开了一个个暗礁。日耳曼娜对丁丁历险记的贡献举足轻重！
（埃尔热与法妮）
如今，要在仪式上结束这段婚姻，恐怕不像老埃自己所说的那么简单。事实上，他确实陷入了极大的精神困境。这不仅仅是来自感情的割舍，而是对自己的过去的一个了断。这个过去，包含了他素来所秉持的爱情、天主教信条、童军精神和神父的言传身教。完成这个割舍的过程如此艰难，埃尔热开始每天陷入同样的“白色梦魇”，在无垠的白色中无法自拔。如果说，上两次危机是来自工作给人身带来的压力，而这一次，却是现实生活本身所带来的危机。
一度，医生给出的专业建议，是彻底结束当前的工作，换一个完全不同的生活方式，方可摆脱这种精神状态。埃尔热无法忽视这个建议，《红海鲨鱼》完成后，他再次停下手头的工作，前往他最喜欢的瑞士修养。在这里，经过深思熟虑，老埃做了一个重大的决定，这个决定，让我们今天能够读到感人至深的佳作：《丁丁在西藏》。
（西藏的历险，于埃尔热而言，是一次伟大的救赎）
这个决定是，不听从医生的建议，不放弃丁丁故事的创作，相反，老埃要用一个新的创作，来打破目前的困境，完成心灵的救赎。而这个新的作品，就是我们上一章《永远的丁丁与昨日世界》（二十六）：为友谊，翻越世界之巅～《丁丁在西藏》中所讲的《丁丁在西藏》。在这一集中，埃尔热借助丁丁的西藏之行，完成了心理的救赎，最终凭借友谊的力量，走出了这第三次危机。
故事中的丁丁，在得知好友张遇险之后，不畏艰险，不顾及任何客观的困难，直面险恶的环境，终能走出喜马拉雅群山中的“白色梦魇”，救出自己最好的朋友。而现实中的埃尔热，也能直面自己的内心，巧妙地利用原本是压力源的工作，来破解现实中的危机。《丁丁在西藏》之后的埃尔热，重拾恬淡与自信，以闲庭信步的心态，继续创作丁丁历险记的最后三集故事。而丁丁故事本身，也将迎来最后一个辉煌的阶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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