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小车司机

一

“你谁呀？”

“我是你舅舅家对门的小光，咱们小时候经常在一起玩。想起来没？”

“时间长了，记不大清了。说吧，找我有啥事？‘’

“是这样，我在村里承包了砖窑。听说你给领导开小车，你看能不能通融一下在咱们单位打开销路？”

“回头再说吧，我现在正开车在路上。‘’

自从我当上一把手的专职司机后，这样的电话让我不胜其烦。许多以前泛泛而交的同学亲朋，千方百计弄到我的手机号，好像我有多大能耐，能帮他们办成看起来很困难的事。我干脆在手机上进行了拦截设置。我知道自己几斤几两，我就是个手握方向盘的小车司机。

二

当兵一转业，我就在单位给领导开小车。

当小车司机多少年了，从以前的小吉普到如今的桑塔纳，小车不断淘汰更新，身边的领导换了一茬又一茬，可我从来没有过任何闪失。

我们一起开小车的司机朋友们建了一个群。群主是喝二两。喝二两真名叫郝二亮，因为爱喝酒，为人又豪爽，所以单位人都这样叫他。

喝二两嘴不把门，尤其喝点酒就什么也往外喷，久而久之，一些重要领导单独外出用车，就不敢在用喝二两了。

我是喝二两硬拉进群的，群里说什么我看都不看。多年开小车的经验，养成我的职业习惯：该装瞎时眼睛就是多余，该装聋时耳朵就是摆设，该闭嘴时嘴巴就得关得紧紧的。当然必须学会察言观色，准确揣摩领导的意图，领导还没口渴适时送上热茶，领导习惯几点下班用车，在那个小区路口单独下车，都必须心知肚明想在领导前头。大概我属于那种踏踏实实做事且严守职业纪律的人，所以很多时候，大领导开车首选小车司机就是我。这不，新来的处长没过几天，就选定我当他的专职小车司机。

喝二两非要让我请客，还说你现在可是咱们小车司机的一杆旗。前一个给一把手开车的小车司机已经跟着领导升迁了 ，估计你很快就时来运转飞黄腾达。我笑而不语，心说走到哪我也是一个小车司机。

二

领导身边最信任的人，家人第一，小车司机第二，朋友第三。这是喝二两在酒桌上总结的。

我只是例行公事，处长什么时候用车，随叫随到。

随着时间的推移  我和领导逐步建立起了信任和默契。

一向处事低调的我，似乎一夜之间成了单位的红人。许多人见了我，好像见了大领导一样，主动打招呼套近乎，包括那些我以前伺候过的中层领导。他们都把我看成离领导最近的人，说话办事“近水楼台先得月”，别人跑断腿的事，说不定我一句话就能搞定。

我家的事，几乎不用我吩咐，有人不声不响就给解决了。比方说我家暖气漏了，我妻刚给水暖队打了电话，不到半小时就有人上门维修。而在以往遇到相同的事，我和老婆至少打够三个电话以上，才有人不紧不慢上门来维修。妻子有时身体不适请假，过去部门领导总是说人手不够多方刁难，如今妻子想请假的话刚一出口，领导很爽快地满口答应，还说身体好了再上班，不用写假条他知道就行。喜得妻子回家见到我，扑过来抱着我一阵长吻几乎让我窒息。

三

“谁，你是刘巧云？”

“怎么，把你惊到了。真是贵人多忘事。”

“不是，我这好久不知道你消息了，你怎么突然给我打电话了？”

“嘻嘻……想你了呗。这样吧，这个周末晚八点在“御花园饭庄”我请客，不知老同学给不给这个面子？”

“一言为定！”

“不见不散！”

提起刘巧云，当年上初中时那可是有名的一枝花，长得一脸清纯很像某位港台明星，是众多男生心中的女神。也是我的梦中情人。后来听说嫁了个有钱人当上阔太太后，就很少听到她消息了。想不到多年以后她会主动联系我请客。出于好奇我决定准时去赴约。

老婆是个醋坛子。知道我经常出门陪领导应酬，每次出门就再三告诫我把握好自己，少喝酒，多吃菜，不和女人交朋友。我当然知道分寸，哄老婆也是一门学问。

这么多年过去了，刘巧云依然那样风姿卓约光彩照人，无论哪个男人看一眼都会动心。因为随时等候领导用车召唤，所以我基本上滴酒不沾。我俩一人一杯饮料，喝着吃着慢慢打开了话匣子。说到了青春年少的美好回味，都有点时光如水恍若隔世的感觉。谈话中我才知道刘巧云现在是海虹集团的懂事长，业务遍及全国。

“我说刘巧云，不刘总，你这样的身份和地位，突然约我一个小车司机出来，不是有点掉价吗？”

“老同学，我也不瞒你，我们公司生产的水暖器材，过去一直和各个国营企业合作。以前我也想过和你们单位联系，可是我的竞争对手是你们前任一把手的小舅子，我哪能插上手？这回换了领导我就想着机会来了，又多方打听正好你是领导的专职小车司机，才想通过你来打通关节。你放心只要事办成，绝对少不了好处的。”

“原来你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啊 ，说吧我怎么能帮上你。”

“你只要把我介绍给你们领导认识，就大功告成了。”

正说着话，领导不失时机打来电话要用车。我起身说明情况准备告辞，巧云面授机宜让我带她到车上。我心想这样不太合适吧。还没等我同意，巧云自己打开车门坐在后座上。

我在招待所门口接上领导，领导说到胜利街百货大楼门口停车。回头看见后座上的刘巧云，我忙不迭的把她向领导做了介绍，还说她家在市里顺路回家。领导多看了她几眼 ，刘巧云冲领导妩媚地一笑，让我也有点心旌摇荡。

后来的事，大家都知道了，刘巧云顺利拿下在单位的业务，还给我微信上转账5000元。我有点受宠若惊，悄悄地把钱存在一个隐秘的账户里，这笔钱我觉得像一个烫手山芋，从来不敢花一分钱。我把刘巧云的手机和微信号抄下，一回家我就秒删了，我不能给老婆留下口实。

领导和我单独在一起时，开始有意无意向我打听刘巧云的情况，我毫无保留地把我知道的都说出来了。当然没有交代那晚我俩的饭局以及我收到酬金的事。

在以后刘巧云的饭局，我和领导都是受邀嘉宾。我不得不佩服，刘巧云在这方面的天才，在酒桌上谈笑风生，面对一帮生意场上的朋友，巧妙周旋游刃有余。有时候领导喝多了，刘巧云就摆摆手让我开车先回，第二天早晨再开车来接领导上班。我也对此习以为常了。当然无论再晚我也不会随便在外过夜，我忍受不了老婆审犯人一样对我再三盘问百般羞辱。

刘巧云的私人别墅，真的让我大开眼界。简直是人间天堂。里面各种健身器材游乐项目让人眼花缭乱。我拉着领导第一次来就惊到了。看着领导乐此不彼陶然忘机的样子，我知趣地借口家里有事退了出来。我和领导已经形成默契，第二天一大早我开车在别墅门口，准点接上领导回单位。

我开车陪领导回家，领导夫人虽然徐娘半老风韵犹存，一看就是大家闺秀出身。领导有时喝多了也向我吐苦水，说她这个老婆太强势，仗着自己是官家女婚后一直对他颐指气使 ，一点也没有女人味。他是为了孩子才多年忍气吞声没有离婚。现在他们两个的婚姻只是个空壳。他只有一个心愿，希望女儿大学毕业有个好前途好归宿。大家都是男人都有自己的难处，我忽然觉得平日里一本正经的领导，其实也是一个性情中人。

喝二两知道我现在是领导身边的红人，说不定什么时候有电话出车，所以多次饭局都没联系我。有一天他亲自找我门上，说他小子大学即将毕业，听说单位要招一批合同工，让我务必帮忙说一说。领导似乎也有意问过我，家里人的情况，有没有想在单位招工的。我唯一的闺女已经在外地工作了。喝二两家里老婆没工作，年迈的父母又都是药罐子 ，看来这个忙我是推不掉了。我心怀忐忑地郑重向领导提出要求，没想到事情比我预想得还要顺利。我几乎要对领导感恩戴德了。喝二两一家更是对我感激涕零，硬是拉着我和妻子在他家，和他家人美美地吃了一顿。那顿饭我老婆兴致勃勃也主动献上厨艺，和喝二两他老婆一起在厨房忙碌，我觉得那味道那菜肴胜过任何一家大饭店。

四

领导出事了。

省纪检委进驻单位，陆陆续续有人被叫去调查。

我是领导的小车司机，自然也在被调查之列。我没有任何隐瞒，把我知道的和盘托出，还主动交代出刘巧云给我微信转账的5000元。我原封不动如数交公。专案组最后让我在交代材料上按了手印。

自从领导出事后，刘巧云便失去了联系。原先电话打过去是空号。

喝二两请我喝酒，他问我有没有事。我拍照胸脯说他们尽管来调查，我身正不怕影子歪。我特意说了他儿子招工一事，说是不错我给领导提过这事。但凭你儿子的自身条件，凭你喝二两这些年给单位出过的力，完全有资格按正常渠道招工。只不过现在都时兴走关系跑门路，我才提前给领导打了招呼。那天我破例喝了不少酒，说了不少话。喝二两尽管嘴不把门，但对我还是比较信任的。他说这两天，估计有好多人晚上睡不着觉。怎么吃进去还怎么吐出来。他知道我的为人，不然的话，我早就不开小车了。

墙倒众人推，好多人以前争着抢着在领导面前献殷勤套近乎，现在又千方百计要和领导撇清关系。领导捎话要我抽空去看看他上大学的女儿，我则开车去领导家把她老婆也接上，一起去学校看了他女儿。人心都是肉长的，领导犯了错，可领导没有亏待我，我不干那种落井下石的事。

兜兜转转，我又回到原来的位置。尽管我的手机已经取消了拦截设置，但经常给我打电话的就那熟知的几个人。人们看我的眼光也变得很复杂，有的还远远地对我指指点点。世道就这么现实，我家里暖气又漏水，依然像以往给水暖队打了三次电话才有人上门维修，我老婆有事请假，再也没有特殊待遇了，照样看领导脸色，老老实实写请假条。

不管世事怎么变化，我还是我，一个兢兢业业的小车司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