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婆(第十二章)
1983年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正式实施,家里分到了一头成年乳牛,那是和别人家一起的,一个家庭断然是分不到的,爷爷把牛当宝贝养着,喂牛的时候更像是在哄我吃饭,那时候喂牛是草和料一起拌着的,牛要是不吃了他就添些料总是要让吃完的。他说牛有两个胃,每次都要看着把那两个坑吃起来了才算吃饱,然后再让牛喝饱,如果是冬天饮牛的水断然是要烧热了的。他说牛这牲口通人性的,你要是对它好了它才舍得出力干活,牛要是食欲不佳了他也会着急上火,爷爷说牛鼻子如果干了就是有病了,他会叫来兽医给牛看病,记得有一次医生开的是中药他把药熬好装进啤酒瓶里塞到牛嘴巴里,牛使劲地昂着头不喝他拼命地给牛灌。要是第二天要下地干活他有时候也会给牛喂几个馒头吃,在他的精心照料下牛长得都很肥,脊背都是平的,那红褐色的皮毛油光发亮。牛却也争气很大的力气,独自一个都可以犁地耙地,只是爷爷心疼牛累着了每逢农忙时节总让和别人家的牛联合,那时候一家都有近二十亩田全是凭牛来耕种。赶上刚分队那几年风调雨顺加上人们生产积极性的提高却也解决了多少年来的吃饭问题,哪怕是粗粮,杂粮,红薯却也能填饱肚子,日子也过得一天比一天好了 。
那一年三姑考上了大学,本来考上是省城一所很不错的学校后来却上了大荔师范,也许是那时候舅爷在那个学校吧,更多的是师范院校当时不用学费每个月还有几块钱的补贴。四姑上初中我也开始了小学的学业。
我在学校不小心把同学的钢笔弄坏了,那是一支玉米形状,用一个小活塞吸墨水的那种塑料钢笔,这下可咋办啊?人家让我赔,放学了还把我堵在回家的路上,后来答应了赔给人家,胆小的我回到家里又不敢给爷爷说,若是说了那必定是要挨骂的。
好在我知道爷爷的钱放在哪里,那个柜子里,钥匙就在装粮食的另外一个柜子里,柜子有个抽屉,抽屉里有个茶碗。趁房子没人时候我悄悄地从里面拿了一块钱,爷爷的钱码的很整齐用夹子夹起来的,只有几张大团结再就是几张五块的两块的一块的还有些毛票。我拿了一块钱给别人买了钢笔还上也松了口气免得再被纠缠,可是我做梦都想不到爷爷很快就发现了,因为家里的钱几十几块几毛几分他都知道,除了我没人会动他的柜子,也没人敢。
早上放学了我刚进家门就被爷爷堵在了门口被问及那一块钱的事,他眼睛瞪得老大,大骂我是败家子,说这样长大了还了得?从没见过爷爷给我发那么大的火,我被吓哭了,母亲,婆婆都来劝说到底我还是饿着肚子去的学校,婆婆给我手里塞了一个夹着辣椒的馒头,我一边哭一边去学校。
爷爷和继父的关系依旧是那样,毕竟没有血缘有些时候彼此都会有所计较,有时候也会有口角之战,多数时候都是爷爷为了寻求他在家里不可动摇的领导力。干脆后来也就分开吃饭了,爷爷婆婆在门口房子里另外造了个灶台买了口锅。我和母亲,继父一起吃饭,婆婆做好饭了我肯定也是会去的,不去了婆婆也会叫我吃。地里的庄稼还是一起去打理的,刚分队那几年也是风调雨顺的庄稼都格外的好。
那时候夏收是最忙也最关键的季节,也决定着人们一年来的口粮问题,在渭北农村一些节日也应运而生,其中就有“看麦黄”,麦子快成熟时候麦田泛着金色的麦浪,嫁出去的姑娘那是要去娘家的,祈福着今年麦子的好收成还有就是麦忙时候天气不要打搅。由于六月初黄河流域梅雨季节的来临也有“龙口夺食”的说法,加上那时候都是靠人力割麦,然后再在场里碾打,晾晒,整个下来要差不多一个月的功夫。每逢这个时节爷爷总会提前磨好镰刀修好麦杈,木锨,扫把等农具。那时候夏收学校是放假的,我也会帮家里割麦子什么的,尽管我人小力气少尽管有时候干活也干不到向上却也乐此不疲。麦笀是有倒刺的,要是不小心弄到喉咙里它会不停地往里面钻,也会把人的胳膊手划出细细的沟,麦穗上的粉粘在人身上会发痒难受。碾场是最主要的环节,要把麦子摊在场里再用杈让它们尽量立起来也是为了更好地通风,以便快点干颗粒才会很容易剥离,然后就是用拖拉机拉着碌礎不停地转圈碾压,中途还要把麦子翻倒一次。等麦子秸杆被碾的柔软起来就差不多好了,用铁杈把秸杆弄到一边再把麦粒用推板推到另外一边,那可是有讲究的,那地方必须要通风。再下来就是等风了,黄土高原的夏季闷热闷热的,空气里弥漫的都是麦子的香味,勤劳的人们都在忙碌着,头戴着麦草编成的草帽,也有竹篾编的,挡着头顶烈烈的太阳和飞扬起来漫天的尘土和麦草,知了纵情地在歌唱,布谷鸟不停地告诉人们“xuan黄xuan割”。
有时候风却不是那么奢侈的,甚至要等好几天,场里晚上都是等风的人,当然了我也会跟着爷爷去场里,爷爷等着风,我躺在架子车上看着星星,那时候晚上很黑没有月亮的时候几乎伸手不见五指,场里的人们三三两两拉着家常,说笑着,知了在肆无忌惮地叫着,嘶鸣着,蛐蛐却也不干寂寞起来一唱一和,村头池塘里青蛙早已歌唱起来了,仿佛想用动人的歌声陪伴夜间劳作的人们,还有耳边的蚊子嗡嗡嗡,嗡嗡嗡……天空很美,星星在尽情地璀璨着,银河清晰可见,爷爷说那是王母娘娘用簪子对着天空一划就成了条河,从那时候也就分开了牛郎和织女,只让他们一年见一次面,那就是7月7喜鹊给他们在银河上搭起一座桥。那时候我真的以为天上还有人,我在想父亲肯定就在上面。爷爷还告诉我哪个是北斗七星,哪个是北极星,是北方天空最亮的那颗,北斗星真的像一把勺子绕着北极星在转。
麦草还是要再碾一次的,人们把那叫碾(jian),一来是把麦草要进一步碾碎以便牲口们食用,二来怕麦草里面有麦粒,那是夏忙最后一个重要的环节,完后人们会把麦草堆成很大的垛,麦草很光滑堆起那么好大也是有点难度的,要会拨积的才能的,不然的话就会自己垮塌下来前功尽弃的,有一年就把我从上面滑了下来,害得家人们重新来过。
等一切都忙完了,也就是所说的“忙罢”,丰收的麦子都晒干入仓人们会庆祝丰收带来的喜悦,支起油锅炸油条,油糕,婆婆也会给亲人们烙煎饼,油饼,这是那时候除了过年之外能吃到好吃的时节了,外公外婆也会拿来好多好吃的。那个年代人们简单,淳朴,也快乐着幸福着。
那年夏天弟弟出生了,白白胖胖的很是可爱,一家人都很喜欢,婆婆拿出祖传的项圈给弟弟戴上,继父也高兴地合不拢嘴,唯独爷爷却似乎心事重重起来。母亲依然没有奶水,饿的嗷嗷地哭着,好在文霞婶婶也生了丽娃不久她奶水却也充足,这样以来弟弟却也没少吃她的奶了。那时候母亲要照顾弟弟自然照顾我的任务就交给婆婆了。
那一年家里的乳牛也下了一个牛犊,全家人不胜喜悦起来,仿佛美好的生活就在眼前,亲人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勤勤恳恳地劳作着,爷爷请村里技术好的木匠打了一辆架子车,都是用结实耐用的榆木槐木一些硬杂木,又让东头老铁匠奎叔把需要加固的地方都包裹起来。又买了一辆崭新的永久自行车,怕磨损又买来塑料带从头到尾缠绕起来,这样就不会不小心碰到油漆,也就不会生锈了。
我从小学习倒也争气,每次考试都独占鳌头,老师们同学们却也喜欢。
然而爷爷和继父的关系却也一直不好,终于有一天早上他们之间的矛盾爆发了,那是84年的夏天,继父一怒之下用锄头砍光了家里他自己栽的所有树木,那几棵小小苹果树当时已经长出来好多苹果,葡萄树也挂着好多葡萄,那快有一碗粗的泡桐树……家里瞬间变得一片狼藉,吵闹声,谩骂声,哭泣声,一切的美好都碎了,在这混乱中。婆婆把我紧紧地搂在怀里我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大哭起来……
自然是无法再住在一起了,爷爷叫来二爷爷,动着他和继父分割开了家里全部的财产,十几亩地,一头大牛,一头小牛,一辆架子车,两辆自行车,一台缝纫机,五间廈房,锅碗瓢盆犁槳耙蘑……最主要的还是我的抚养权……
那是一个下雨的早晨母亲和继父带着姗姗学步的弟弟拉着架子车含着泪水搬到了村口的窑洞里。那是生产队以前放家什的库房,分队了自然也就闲置起来了,打扫收拾过后母亲也就安顿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