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零非零 第66章 秀才遇兵

        六十六、秀才遇兵

      郊区所的所长姓刘，是个年近五十的转业军人，脸膛黑红，胡子拉茬，膀大腰圆，嗓门粗亮。

      周建军敲门进来的时候，刘所长正拿着电话发着脾气。

      前几天，在全市的商品市场交易秩序突击大检查中，郊区所管辖的市场被通报批评了，这让刘所长大为光火，他一上班，就把农贸市值班的干部大加训斥了一番。

        “......妈的，还能不能干了？不能干，都他妈的给我滚蛋！限你们三天之内，把市场里哄抬物价、不守规矩的刺头都他妈的给我清理出去！......还反了他们了呢！他妈的......”

      刘所长说话的口吻和语气着实把周建军吓了一跳。

      周建军曾预想过基层领导干部可能的粗俗，却没有想到在这里见识到的粗俗中竟然还带着野蛮、透着凶恶，他一时间站在门口，有些乱了方寸，不知是进来的好，还是退出去的好。

      正在犹疑之中，刘所长黑着脸，狠狠地把电话扣死，发出巨大的“啪”的一声，周建军跟着打了一个激灵，正好被抬起脸来的刘所长看个正着。

      只见他目光如电，极为迅速地把周建军从头到脚扫了一遍，然后又从脚下慢慢地扫到头上，最后把目光停留在周建军的脸上，十分严厉地问道：“你找谁？什么事？！”

      周建军感觉自己像是一丝不挂地接受了一次全身的CT扫描，从里到外地被人看了个清晰透彻。

      他十分不自在，下意识地扶了扶眼镜。他戴的这副金丝边眼镜很是时髦，是小芳精心挑选，特别送给他的作为大学毕业，走上工作岗位的纪念礼物。

      他对这个礼物很是满意，每每对着镜子欣赏一下戴着新眼镜的自己，果然是文质彬彬，书生意气。

      可如今看来，他的形象与这里是完全的格格不入，气质更是与这里有天壤之别。

      天啊，我根本不适合这里！

      周建军在心里暗暗叫苦，不禁有些迷失了方向感，马上吞咽了几口唾沫，脸上强挤出笑容，强作镇定地走上前去，毕恭毕敬地交上档案袋，说道：“我是周建军，田处长让我来报到的……”

      周建军突然感到自己说话的腔调似乎带了点颤音，马上在大腿上掐了一把，努力让自己镇静下来。

      刘所长接过文件，看了几眼，又抬起头再次打量打量了他，毫不客气地嘴里骂了一句：“好他妈个田矮子，给我派来这么个货......”

      周建军就像吞了个热年糕卡在嗓子眼里一样，上不去下不来，噎在那里一句话也说不上来，他拎了拎鼓鼓的公文包，那些记载着他风光无限的大学生活里的各色获奖证书、奖状和奖章都无声地躺在里面保持沉默了。

      他本想风度翩翩地把这一系列资本拍在刘所长面前，然后轻轻地一笑，回击一下：“用‘货’字来形容一个青年才俊是不恰当和不礼貌的。”

      然而，他对视了一下刘所长那冷峻的眼神，又看了看那张饱经风霜，满是横肉的脸，一股强大的匪气气场直压过来，周建军霎时就矮了半截，有种“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的感觉，他丝毫没敢造次，双手紧握在一起，不停地搓来搓去。

      周建军突然意识到，自己所有的斯文儒雅在这里或许根本就没有市场。

      今后，在这里，是虎也得卧着，是龙也得盘着，就是只狼，也得夹起尾巴变成一只唯唯诺诺的哈巴狗。

      正所谓，强龙也压不过地头蛇，既然入了乡那就必须得随俗，没有丝毫的办法，周建军也只好不尴不尬地站在那里，等待着刘所长发号施令了。

      刘所长生长在农村，从小就应征入伍，没有什么知识文化水平，在军队里摸爬滚打三十多年，好不容易才提上了个正营职，没想到遇上了邓小平的“百万大裁军”，眼看着升迁无望，也就提前转业了。

      他在军队里养成办事雷厉风行的作风，对于机关办事拖拉推诿很是恼火，这阵子他一直在向局里要人，结果等了几个月却派来这么一个弱不禁风的白面书生，而且是个新手，他非常不满意。

      他是个军人大老粗，脑子里只有遵从领导，服从命令。现在作为一所之长，只要手下人好管理，能干活就行，什么大学生，什么知识分子统统没用。

    毛主席他老人家早就说过“知识越多越反动”，知识越多思想越活泛，人的思想一活泛儿，事儿就多，事儿一多，就不好管理！想着想着刘所长有些不耐烦了，抬手一指周建军，说道：“你，去找白姐吧，先做做内勤试试。”

      周建军悻悻地走出来，擦了擦头上的白毛汗。

      白姐此刻正在隔壁的办公室里，早就把这一切看在眼里，听到耳里。

      周建军一走进办公室，白姐立刻迎了上来，看着白白净净，斯斯文文的周建军，心想，这大学生就是比所里那些油头滑嘴的臭男人们强多了。

      心里想着，脸上不由得露出笑容，人也显得热情了很多，一边嘴上招呼着周建军，一边连忙收拾出对面的办公桌，安排周建军坐下，还给他弄了杯水。

      周建军连声道谢，心里也稍稍热乎起来，折腾了一个早上，现在终于可以舒上一口气，喝口水，消停消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