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峦》（第2章5）

江苏  穆春桥

冬去春来，翻过两个年头。

三月，天气乍暖还凉。山里，春梅被迎春花代替。黄色迎春花一串串绣在如茵的草地上，成为春天的主角；湖边柳树儿，蓓蕾鼓破，冒出清新嫩叶；岩石缝里，枯枝被春风抚摸得恢复生机，生出簇簇绿叶。再过些许日子，桃花、樱花、梨花就会漫山遍野弥漫开来。这是一个五彩斑斓的春季，将在五月份琼花绽放后，结束春季进入夏季。那时候，与蜜蜂蝴蝶共舞的，将是野玫瑰、月季花、紫薇花和菊花。

我一人坐在孔望山南坡朝阳龟背石上，欣赏方圆二十公里内田野春景。那绕着山脚下蜿蜒流过的玉带河，在阳光照耀下金光闪闪。前两日，收微姐电话，话未说出半句，早哭得梨花带雨，我安慰半天，方才得知，她正被父母耳提面命催婚。现坐在阳光沐浴中的山峦之上，想起这个电话，格外触春伤情。那坡下龙洞，郦道元笔下龙出没的地方。在这龙脊之上碎碎念起古人“一片春愁待酒浇”“春愁难遣强看山”等伤春诗句，痴情感叹锦瑟华年谁之与度？！一群鸟儿眼前掠过，让我哑然失笑，笑我自己何德何能站在这天地之间自怨自叹、悲号惭愧，把自己当作那块有着经天纬地之材的石头！

去年，微姐不止一次来信说，父母相中县政府办张泽瑞，忙着牵线，让他们处对象。当时微姐和我说，我并没有太在意，认为随口一说。微姐母亲是县发改局局长，与张泽瑞在同一栋政府大楼里工作，工作上常有交集。县城本就小，微姐和妈妈在一起，被张泽瑞路上撞见过几回。那张泽瑞自从见过宜喜宜嗔微姐，就像当年普救寺里张生碰见崔莺莺，魂灵儿早飞在半天，回家后，天天朝思暮想，夜夜意惹情牵，便托人来微姐家门上提亲。也是合着正撞着那五百年前风流业冤，此意正中微姐妈妈下怀。微姐母亲平时本就对张泽瑞印象不错，觉得小伙子为人正派，学历高，工作积极，是个上进之人，以后前途光明，心里早同意了一大半。她回家笃信地对微姐父亲道：“我相信这个善良小伙子，一定能把女儿一生照顾好。”微姐父亲道：“你亲眼看上之人，不会有错，当年你也是这么看上我的。”微姐母亲道：“当年看你算是看走了眼，这么多年下来，才知你属驴的，驴脾气这么倔，遇事情爱钻牛角尖，爱抬杠，还一点不知道浪漫。”微姐在旁为父亲打抱不平道：“妈妈，你说话过分，爸爸可是县文联主席，能诗善文的，写得一手好字，还通晓音律，还不够浪漫呀。”微姐母亲道：“看人家小年轻，圣诞节、情人节看电影送礼物的，我和你爸爸活一辈子，也没收到他一朵花。”微姐父亲道：“你不常说小年轻不会过日子，花钱买什么花，一束花钱可以买一袋大米。”有了微姐父母支持，张泽瑞很是殷勤，天天往微姐家跑。微姐父母也有意无意在旁帮着撮合，这让微姐很是苦恼。从微姐后面来信中，我大略得知，张泽瑞西南政法毕业后，分到县委办公室，最近，刚顺利晋升为副科，当上县政府办副主任，正春风得意，仕途一片光明。微姐心底很反感父母包办婚姻，觉得都什么年代了，还老思想作祟，对张泽瑞提亲之事，一口拒绝。微姐母亲倒不以为然，并不觉得为微姐安排婚姻大事有什么不妥。在微姐父母眼里，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极其正常。说媒的早踏破门槛，可总被微姐婉拒。看微姐24岁，整天嘻嘻哈哈的，对自己婚姻大事一点不上心，微姐父母自然替她上起心来来。微姐父母心焦，这小县城，过23岁不结婚就算是晚的，人前人后要被人说闲话的。张泽瑞遇到家庭条件好、貌美如花的微姐，打着灯笼难再找，自然死追不放，就像猎豹追逐梅花鹿，一路追着，决然不会半路放弃目标。虽然，张泽瑞是农村靠上来的，与县城里名门望族出生的微姐暂时还门不当户不对，可微姐父母举手支持，等于给了张泽瑞通行证，让她可以可以开大门走大路。

“他每次来，我都躲楼上不见。现在，他真够人，天天来我家，风雨无阻。”微姐在来信中倾诉着怨言，“他帅倒是挺帅，不过，我对他没有感觉，没有你给我那种怦然心动的感觉。”事情进展，出乎我和微姐意料。这两天，微姐父母正式找她谈话，提出让她和张泽瑞正式订婚！微姐听了，惊慌失措，忙打来电话来问我道：“家里催婚怎么办？！现在蜡烛两头烧，马上就要烧到眉毛。”这个问题抛给我，就像一道哥德巴赫猜想数学难题，对此我一筹莫展。在那个闭塞年代，我无力去改变眼前这即将的变故。我甚至不知该如何措辞回微姐话，才能宽微姐的心，我知道微姐正在那座天空之城里翘首以盼。我只能，也只能，这样不疼不痒回信道--“微姐，都什么年代了，你父母还包办婚姻，真是岂有此理！”我的不知所措，让微姐更加不知所措。她常常一人独坐窗前发怔，写毛笔字时，常把字写到格外，却悄然不觉。在单位里，微姐心灰意冷，那几天整理汇总表格，可总是把数据算错。

    “气死，岂有此理，父母让我和他确定关系，我已绝食三天，表示抗议。”微姐长途电话直打到我单位来：“我誓死不从，你快点来呀，把我带出这大山。如果家里再逼我，我要离家出走。”微姐决定抗争。微姐把自己的心装进信封里，寄给遥远的我。微姐期待远在黄海之滨的丑石，与她共同承担这般痛苦、折磨。微姐天天眺望着窗外那绵延的山峦，眺望那翠绿到墨黑的高耸入云的座座山峰，看着那翱翔在白云之上的大鸟，板着手指头计算日子，指望有一天，那条蜿蜒穿越绵延山峦的山路，能够出现心中一直挚爱着的丑石，能把自己带出这巍峨的群山，带离自己生活的这座天空之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