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陪你一起长大,如果你有空的话
文|乔祎
图源网络侵删―1―
沈音觉得自己大概也算是一个合格的母亲了吧。
毕竟她一个人把阿离拉扯那么大,从未让这个孩子吃不饱穿不暖。为了养这个生下来时只有一小坨的孩子,她自认为已经比别的母亲辛苦百倍了。
可纵然如此,阿离还是长的越来越像那个人了。
随着年纪的增长,这个孩子身上的每一处地方,眼睛、鼻子、嘴巴,甚至挑眉的动作都越来越像那个人了。
这让沈音很烦躁。她深夜躺在沙发里喝酒的时候,阿离晃着小胳膊叫她,充斥着酒精的大脑膨胀的发疼,她几乎想跳起来撕碎了面前这张脸。
“滚,滚了就别回来。”她冲着那张脸嘶吼,把易拉罐朝对面的墙上用力砸去。
直到眼前的小身体走远,她才咧开嘴一边含糊不清的咒骂着一边大声哭泣。哭着哭着就窝在沙发上以一种扭曲的姿势睡着了。
等第二天酒醒了,才感觉浑身酸痛无力,而阿离已经自己起床穿好了衣服,坐在狭窄的阳台上玩。
“饿不饿?”沈音拖着没力气的身体往洗手间走。
阿离扭过头,手上玩耍的小动作停下来,不说话只看着她眨巴着眼睛。
沈音就没理睬,揉了揉额头径直走进了洗手间,一边上厕所一边点了份套餐外卖。
阿离吃饭的时候,从来不像别的小孩子一样麻烦,通常是给她多少她就吃多少,沈音不喂她,她就自己拿着勺子一口一口的往嘴里塞,最开始会吃的满桌都是,她就用小手从桌子上捡起来再塞进嘴里。
“桌子上的别吃了。”沈音喝住她,她赶紧收回手,用一双眼睛怯怯的看着沈音
―2―
阿离总是用这种怯懦害怕的眼神看着沈音。好像如果自己不乖一点不听话一点,这个生她的妈妈就会把她丢了不要一样。
“你不要这样看我,我是你的妈妈,你不用怕我。”沈音试图跟阿离说。但阿离只是疑惑的看着她,小小的身子站在地上,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沈音看着她,摇摇头自己却笑了,阿离的懂事往往让她忘记了这只是个四岁的孩子。
四岁的孩子会自己穿衣服,会自己刷牙,会自己吃饭,却不会控制自己的眼神。
阿离上幼儿园比同龄人晚了两年,上学后同班同学都比她小不少。饶是如此,开学才一个月不到,沈音就发现阿离在学校跟人打架了,还打输了。
“身上的伤哪儿来的?”
阿离不说话,小心翼翼的看着沈音。
又是这种眼神,沈音忽然就有些生气了,她用力的把阿离拽到身边。
“沈阿离,你不要告诉我你被那些比你还小的孩子打的,那你真是够没用的,打架都不会还手的吗?那么多饭白吃的。”
阿离低下头,瘪了瘪嘴,小声的抽泣。
沈音更不耐烦又无可奈何,一个人跑到客厅里坐着,烦闷不堪。
抽了一支烟后,她再到房间里,却发现阿离坐在床上,笨手笨脚的往胳膊上擦药。
看到她,又瘪起了嘴,似哭非哭的样子。
“别哭了别哭了,我来给你擦。”
沈音坐过去,把阿离抱起来放在膝盖上,鼻子一酸,眼睛忽然也湿了。
“哭什么哭,有什么好哭的。”
―3―
后来有一段时间,沈音经常白天窝在家里写稿子,晚上就去夜店喝酒。
她越来越发现夜店是个能让她产生无限灵感的神奇的地方。
只要拿一杯酒,往哪儿一坐,看着周围红灯绿酒,有人在舞池里纵情奔放,有人在在角落里酩酊大醉,沈音就觉得自己仿佛看清了众生百态。
这个世界也不过如此。无数次喝醉后,沈音看着眼前朦朦胧胧的男男女女,心里都生出这样的感慨。
白天窝在家写稿子时,为了能让编辑满意,她总是改了又改,生怕出点什么差错,就丢了这份养活她们母女的饭碗。
阿离不上学时也是一个人坐在阳台上玩,她好像很喜欢那个狭小的阳台,反而对沈音给她买的玩具并不感兴趣。
沈音抱着电脑敲字时,阿离有时候会自己打开门进去找她。
“妈妈。”细小稚嫩的声音总是能突如其来的打断沈音的思路。
起初沈音只是疯狂的抓几下头发,跟阿离说:“妈妈现在没空,饿了外面抽屉里有零食。”
后来阿离再进来叫她,她就换成吼的了。
“我说了没空没空,你听不听话?”
阿离吓得小脚往后退了好几步,直接撞在打开的门上。
等沈音终于忙完的时候,阿离躺在房间的地板上睡着了。
沈音赶紧把她抱起来放到床上,阿离惊了一下,睁开眼睛。
“妈妈,阿离死了吗?”
沈音一愣,就看到阿离举起手,食指尖上有干掉的血迹。
“哪儿来的血?”
“流血了,阿离会死吗?”
“不会,我问你为什么会把手弄破?”
阿离忽然就笑了,白白的小牙齿整整齐齐的露出来。
沈音多久没看到阿离笑了,她都忘了,她以为阿离从来不会笑的。
“衣服的扣子掉了,阿离补不好,汪老师说明天所有的小朋友都要穿这一件。”阿离指了指搭在床边的一件小礼服。
沈音拿起来看了看,歪歪扭扭的针线嵌在衣服上。
一团乱麻。
图源网络侵删
―4―
阿离第二次跟同学打架时,沈音正对着窗户抽烟。
老师给她打电话:“沈阿离把同学打哭了,你过来学校一趟吧。”
沈音半天没反应过来,被烟呛的咳嗽了一声。
“打赢了?”她没多想忽然问了一句。
电话那头显然也是一愣,过了一会儿才冷哼一声挂了电话。沈音摸了摸手机,她还想说一句来着:怎么打输了就没事,打赢了就要请家长啊?
等披件外套赶到学校时,沈音才看到阿离孤零零的站在老师办公室门口,嘴角肿的红红的,披头散发。
“怎么了?”她边问边往过走。
阿离听到声音,似是吓了一跳,赶紧抬起了头,等看到沈音时,原本惊慌的表情立刻松懈下来,小嘴一瘪,大颗的眼泪就掉下来了。
沈音没说话,过去用袖子给她擦了擦眼泪。
进到办公室时,里面已经坐了一个女人,正翘着腿喝茶,看到沈音进来,立刻“噌”的一下站起来。
“你就是沈阿离的家长吧?你看看沈阿离把我儿子打成什么样子了,我们家孩子嗓子都快哭哑了。”
沈音的目光朝站在女人旁边的小胖子看去,仔细的看了好一会儿。眯着眼睛说:“哪儿呀?打哪儿了?怎么没看见伤啊,总不会是打了嗓子吧?”
小胖子在沈音的目光中畏惧的朝女人身后躲了躲,女人冷哼一声,蹲下身子,抱着她儿子说:“童童,你跟她说,沈阿离有没有打你。”
小胖子被他妈壮了胆子,偷偷看了几眼坐在办公桌里侧的老师,随后就指着阿离,大声嚷嚷:“她推我,把我推到了。沈阿离就是个野种,她连爸爸都没有。”
―5―
沈音晃了一下,屋外射进来的阳光这会儿照的她睁不开眼。阿离站在她身边,伸出小手捏了捏她的手掌,细细的叫了声:“妈妈。”
沈音低头看了看阿离,小小的身子紧紧贴着她的腿站着,睫毛上挂着的泪珠还一抖一抖的。
野种?
她大步走过去,伸手扯住小胖子的衣领,一下子扯了一米远。
“你再说一遍,谁是野种?”
动作一气呵成,等女人反应过来时,小胖子已经吓得哇哇大哭了。
管他是神是佛,她沈音不想让的人就没人能逼她让。这是个觉悟沈音五年前就领悟到了。
女人显然没见过这么没素质的家长。护着自己的儿子朝站在办公桌里面的老师叫嚷:“汪老师您看看,这果然是有什么样的妈就有什么样的女儿。”
“沈阿离家长,你都是大人了跟孩子计较什么,你们家沈阿离打人本来就不对,你就跟人家道个歉,这事儿就算了吧!”办公桌里的女老师意正言辞的开口。
沈音看着她,这会儿女老师看她的眼神让她想起苍蝇来,这可不就是看苍蝇的眼神吗?
“我倒是不知道,这么大个幼儿园,我也没个熟人家的孩子在这儿,究竟是谁那么多事,让大家都知道我们家阿离没爸爸了?”
女老师目光闪躲了些,伸手扶了扶镜框,假装咳了咳说:“什么多事,沈阿离没爸爸本身就是事实,大家都知道也不奇怪。沈阿离妈妈,你不要自己的孩子没教好,就来赖我。”
沈音还打算再说,手忽然又被拉了一下。
“妈妈。”
阿离高高的仰着脖子看着她。
“我想尿尿。”
―6―
后来回到家里,沈音边喝酒,边问伏在沙发旁玩的阿离。
“不想妈妈跟老师吵架吗?”
阿离似懂非懂的看着她,小手抠着衣角。想了好半天才说。
“妈妈生气不好。”
“那被同学欺负为什么不告诉妈妈?”
“妈妈没空。”
酒呛进气管里,沈音大声咳了好几下,才顺过气。
她没再说话,大口大口的往喉咙里倒酒,舌尖上有咸咸的味儿在味蕾间散开。
“她们说你没爸爸你懂吗?”
她望着天花板,眼泪从耳根流到脖子里,再滑进胸膛,那儿咚咚的跳着。
不知道喝了多少酒。她又看到了那张决绝的脸,一丝儿牵挂也不留的转身就走了,连回头都没有。
“你走呀,走多远都没关系,最好去死,死了我就不恨你了,阿离也不会恨你的。”
“妈妈。”
“妈妈?对的啦,你是没爸爸,你生下来就没爸爸,你真可怜。”
沈音捧着那张小小的脸,这会儿她已经完全醉了,大声的笑起来,狭小的屋子里四面八方都回荡着她呜呜的笑声。
“野种是什么你懂吗?连爸爸是谁都不知道,可不就是野种吗?”
“妈妈。”阿离伸手去擦她的眼泪。冰冰凉凉的小手指触摸到她皮肤的时候,她又哭了,像是忍了很久终于破堤而出一般,用尽全身力气放声大哭。
阿离站着看了她好久,小心翼翼的把手缩回来,最后好像终于鼓起了勇气,慢慢靠过去,轻轻的依在她怀里。
“妈妈,不要哭。”
―7―
沈音从前尝过众叛亲离的滋味,她从五年前就做好了随时无牵无挂的准备。
但是在夜店喝的半醉被那伙儿人用瓶子敲破脑袋时,她心里还是怕了一下。
我要是被打死了,阿离怎么办?
醒来的时候是被阿离“哇哇”的哭声给吵醒的。沈音以为自己在做梦,她以前从没听到阿离这么放开的哭过,她总是只会一边啪嗒的掉眼泪一边小声抽泣呀。
“阿离。”她叫了一声。
“妈妈,你醒了。”阿离哭得半天停不下来,一抽一抽的拉着她的手。
“别哭了,妈妈没事!”她想抬手去摸阿离的头,手一抬起来就看到了站在病房门口的那个人。
那个人挎着包,头发烫着大卷,嘴唇涂得鲜红。
那个人是她妈。
她不记得有多久多久没见过的妈。
“你怎么来了?”沈音问。
“护士打电话叫的,我要是不来,阿离这会儿没准还在幼儿园门口等着呢。”
“辛苦你了。”
接着好长时间的沉默。
阿离趴在病床上,摸着沈音的头发丝,脸蛋上挂着两条被泪水打湿的痕迹。
“妈妈,你不会死吧?”
“怎么动不动就死啊死的?放心,我们都没那么容易死。”
“那就好。”阿离咧开嘴想笑,又抽了一下没笑出来。
靠在门边的人挪了一下,清了清嗓子。
“你哥晚上要去我那儿吃饭,我得先走了,你自己好自为之吧。另外这两天你爸不在家,阿离我先帮你带着,后天你爸回来了他是不会让我管阿离的,你到时候自己看着办。”
沈音一直侧着头看着阿离,脸上的表情始终没变过。她想说不用你们管,她自己的女儿自己照顾,可是她挪了挪腿,动不了。
“谢谢。”最后她说。
―8―
但是阿离第一次没听沈音的话。她懵懵懂懂,但目光澄澈。
“妈妈,我不去别人家里,我在这儿陪你。”
“阿离不听话了吗?”
“不去。”
阿离两只眼睛哭得通红,趴在床边说“不去”的样子,就像是别的小朋友要糖果被妈妈拒绝了之后依然哭着要一样。
阿离第一次没听话之后,沈音也第一次没再勉强她。
她伸出大拇指顺着阿离的眼眶擦了一下眼泪,废了一点劲张开干的粘在一起的嘴唇:“好,那不去了,我们互相照顾。”
以后好长好长的路,我们就互相照顾好了,不需要别人。沈音在心里说。
阿离晚上直接爬到了沈音的病床上。躺在她胳肢窝里,吸了吸鼻子说:“妈妈,你好久没抱着我睡了。”
沈音用下巴抵着阿离的头顶,腿上的麻木渐消,脑袋也没那么疼了。
还好没事,还好我还活着。她想,这大概是她五年来第一次那么庆幸自己活着吧,如果不是这一次的事情,她都不知道她沈音已经不是无牵无挂了,她还有个阿离,会哭会笑会长大的阿离。
“妈妈以后都抱着你睡,什么都陪你好不好?”
“当然好呀,那妈妈有空吗?”
“妈妈有空,阿离有空吗?”
阿离抬了一下头,又低下去,似乎想了一会儿,她轻轻的说:“妈妈,你能答应我一件事吗?”
沈音有些意外,她从前从不敢想象阿离能跟她提要求。
“嗯,你说。”
“妈妈以后不要喝酒了好吗?”
“因为妈妈每次喝醉了都会骂阿离吗?”
“护士姐姐说妈妈是因为喝了好多酒才受伤住院的,我不想妈妈受伤。”
外面的走廊里好像有什么碎了,噼里啪啦掉在地上,然后引起一阵恐慌声,过了好久才重新趋于平静。
阿离小小的身子蜷缩在沈音怀里,一深一浅的呼吸着。沈音把脸深深的埋进阿离的头发里,喉咙里沉沉的发出一个声响。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