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川往事(三)
闲适的午后,当阳光洒下,我便戴上一副歪斜的眼镜,抱着一本厚厚的书窝在阳台的破沙发上,小区里传来了人们在树荫下搓麻将的阵阵声响.......
四川遂宁,古作遂州、斗城。多年前,成都的同事介绍我去遂宁任教,那是在绵阳之前了。
在遂宁断断续续一年的时间,记得当时我是从江西坐上那25小时的绿皮火车,再次入川来。
学校给我们安排了宿舍,但并非在学校中,而是在一个小区里租了一套挺大的房子住。关于这一切的回忆,得益于我到上海之后还一直与我联系的浩哥。
浩哥,四川人,是当时教音乐的老师。在我混迹上海之后,他依然没事就给我发微信视频,还招呼我要回四川喝酒。
“我记得很清楚嘛,你当时拖了一个破拉杆箱,搬到这里来住。我还去楼下接你来着!”,浩哥在电话里大声说。
第一次见到浩哥,就是在租给教员的房子里。他给人的第一印象就和我一样,是无法与大众认知中的“老师”挂钩的。
浩哥长的一副圆圆的脸,皮肤黝黑,有一双睁圆的凤眼,他的心是宽的,他的体是胖的,也绝不能说肥胖,只能说敦实厚重。
浩哥举手投足见透露着温和的市井气息,后来我才知道他主教的是声乐和乐理。
遂宁的任教是轮课制,市内的三所高中都有排课。我们天天就往返于几个学校间,乐此不疲。
艺术课的老师是不能耽误学生文化课的时间的,故而都是些晚自习、周末挤出时间来上课。
我记得那个地方是没有出租车的,每天的通勤只得坐公交车,若是时间赶,就得打“野租儿”。那时的网约车行业并没有现在这般发达,叫车全靠眼神交流。
跑在马路上的私家车任何一辆都有可能是拉活儿的“野租儿”,但是如果你向真正的私家车招手拦截,往往会遭来一阵白眼。
“你看那车窗往下摇到三分之一的,这就是了噻!”,浩哥用他那拐着弯的四川话指导我。
当时教课的中学有一所是在山顶,是真的要爬上一座山。车子走上去都是盘旋而上,有时我上完了课,也得从山上漫步而下。
那所学校的设施很老旧,教室里就是几面水泥墙,校舍走廊上都是掉下来的漆块,讲台前挂着一个大黑板,粉笔也经常写断,顶上则吊着一个晃晃悠悠的电风扇。
这里来听课的学生却是最多的,并不是我有什么出色的能力,也许只是感到好奇罢。每每我教完了课,沿着陡坡漫步向下,有几个孩子也下山吃饭,并同我一起走。
那盘旋的公路两旁还有人开辟出来的小农地,种着瓜瓜菜菜。远处的低洼地里却种满了油菜花,空气中总漂浮着菜籽的香味。路边散落着一颗颗李子树,他们说李子熟了,便要摘给我吃。
结果青的是半生不熟的,紫的才是成熟的,我吃了一口生李子,酸涩得睁不开眼。学生们哈哈大笑,说熟的早被人摘走了。
一天晚上,我教完晚自习的课,头昏脑涨,独自从山上下来。在山脚下昏暗的光景里看到一辆漆黑的小车,车窗半拉着停在那里,我便屁颠屁颠的凑过去。
“走不走嘛!”
“去哪嘛?”
“去XXXX。”
“给20块钱吧!”
“哪有20块嘛,一直都是15块!”
“你走不走嘛,不走算逑。”
我草,我心里想着这家伙还很凶哦。但当下已经是晚十点有余了,这地方是不太可能让我叫到第二辆车的,只能忍他一忍。
我一屁股坐了上去,虽然这车坐感还蛮舒服,可里面是脏乱不堪,还透着一股明显的酒气。
只见这个说不定就是酒驾的家伙一脚油门就往前开,摇摇晃晃的,一路上还在给我抱怨,一直碎碎念,说我5块钱还要跟他砍价。
正当我烦躁时,我却发现这家伙根本连路都不认识,小小的城市带我绕了一个大大的圈,我气不打一处来。
“喂,你走错路了。”
“你懂个锤子,哪有错嘛,这边更快!”
我决定不再与他置气,好在不一会儿也算绕到了我们的小区。我满心不爽,将20块钱丢到前座椅上,跳下车泄愤一般的重重关上车门。
“瓜皮!你不会轻点啊!”,那讨厌的司机在不远处抱怨道。
在路灯下,我转身往另一边走,回头一看这个可恶的家伙已经扬长而去,车子开到灯火通明处时,我可以确定那是一辆玛莎拉蒂总裁......
“你摔那一下车门估计都不止20块钱了,啊哈哈哈!啊哈哈哈!”,浩哥得知这件事后,发出了他特有的怪笑。
生活就在这零碎的课堂中流逝着,教书工作做久了,不犹的感觉自己依然是个学生。
我就喜欢这样的光景,没有风雨交加,更没有风起云涌;钱没有多少,人不算太坏,酒喝起来也舒服,冬天就算冷成筛子了也比夏天好。
多年以后我来到上海,成为了这个城市两千多万人里又一个孤独的家伙。
当我每次在我的小厨房里做饭给自己吃时,从袋子里抓上一把花椒丢进油锅,我总会想起浩哥。
浩哥,不是我的音乐老师,尽管我在音乐上表现出一无是处的庸才,却在烹饪技艺上传承了他的精华。
放假或者课少时,我们几个住在一起的教工便游荡到菜市场买菜,柴米油盐全部采用AA制。当时的我烹饪水平还只停留在蛋炒饭的层面。
我们分工明确,我负责洗洗切切打下手,由浩哥负责掌勺。
一开始我连切菜都切不好,拿着一把刀手直哆嗦,大蒜就用手一点一点的剥皮。
“你在搞毛,拿刀拍啊!”。
一旁的浩哥看不下去了,抢过我手中的菜刀,把大蒜按在砧板上掐头去尾,然后狠狠的拍了起来,他拿了一颗大蒜在我眼前展示,那蒜皮就像蛇皮一样轻轻褪去了。
“还有这种蛇皮操作?”,当时我大惊失色,现在回想起来也真是可笑。
当浩哥掌勺炒菜时,我便像厨房里最认真的学徒一样,站在旁边,观察师傅的一举一动。四川人连炒盘青菜也要加一点花椒,这也导致了我现在的“恶习”。
“麻婆豆腐”、“鱼香肉丝”、“红烧肉”、“水煮肉片”、“干煸茄子”......一道道家常小菜被我端上餐桌,我们开上一瓶白酒,饭前也可小酌一番。
当时我还开发了一道震惊中外的名菜,取名为“茶香西红柿”,这里就不提了.......
闲适的午后,当阳光洒下,我便戴上眼镜,抱着一本厚厚的书窝在阳台的破沙发上,小区里传来了人们在树荫下搓麻将的阵阵声响。
我点上一根香烟,翻开马塞尔·普鲁斯特的《追忆似水年华》,那时候浩哥已经到卧室去午休了。
他睡觉是要打呼噜的,导致我几乎是在呼噜声中看完了普鲁斯特200多万字的长篇小说。
我喜欢睡懒觉,浩哥则起的早,我们的房子是挺大的,大概有150平。(后来我把在上海住过的所有房子都称作贫民窟。)
因为有音乐老师的缘故,校长在客厅里放了一架钢琴。我现在还记得我们当时回成都的时候费了多大的力气把那台钢琴搬下去。
太阳晒屁股的时候,浩哥早就起来了,我依然在床上打滚,外面便响起了断断续续的钢琴曲。有肖邦的钢琴协奏曲、李斯特的匈牙利狂想曲,还有很多我叫不出名字的曲子。
在我朦胧的记忆中,已经记不得我多少次被各种钢琴演奏的声音叫醒,那些美丽的音符把我吵醒,而我又继续这样浑浑噩噩的睡去。那是一种非常美妙的感觉,和现在被手机闹钟或电话吵醒是不一样的。
后来浩哥考上了公立学校的教职,依然在教书,并不像我一样做了逃兵。他时常打电话问我在上海过得如何,他说他是不能接受我这种太过于漂泊的生活......
也许我们都根本不适合任何一种生活,只是一厢情愿的想让生活来适合我们。
我是一个始终活在过去的人,回忆对于我来说比未来更宝贵,我对现在并不感冒,对未来也从未思量。一个珍视过去的人很难老去,所以我一直觉得我还年轻……
多年后的今天,当我再次回忆起那钢琴的奏鸣、简陋的校舍、宁静的小城、火辣的川菜、淳朴的人们和翻旧的书册......
记忆的洪流如同画卷一样在我面前铺开,让我目眩神迷。
这就是我的四川往事,我不禁感叹,何为黄金时代?
这大概就是我的黄金时代了吧。
旧照——摄于四川遂宁学校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