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姥姥爷:相互搀扶的一辈子
一直想写我的姥姥姥爷,却不知从何说起。
六岁那年,外出打工的热潮刚在内地兴起,妈妈不甘落后,把我送到大山里的姥姥家,丢下刚满两岁的弟弟和爷爷在九曲河老家,和爸爸一起走了。
初到姥姥家,就见到的就是一个扎着双马尾的小女孩,她丝毫不客气,把姥姥家当自己家,整天跟在姥姥后面,像个小尾巴。笑起来会露出被虫吃掉的牙洞。
她吵着要吃糖,姥姥就去房屋挪开她床头柜底下的黑坛子,搬出一块黄石头的大冰糖,砸下两小块,她一块,我一块。姥姥把剩下的糖沫子捻吃了。
后来,才知道这个女孩就是刚出生不久,代替我被“送人”的妹妹。送的人是我的姨妈。主持这件事的人就是姥姥。那时,妈妈已经有了我,刚生下来的一个还是女孩。家里人的脸色有些不好看了。姥姥就对妈妈说,妮啊,可怜你妹没一个孩子……那些年正是计划生育抓的紧的时候,老家的传统又必须有男娃传宗接代。所以,妹妹被送走了。不久,妈妈生下了弟弟。姥姥取名收兜。有完成使命之意。
妹妹虽被送走,姨妈却不肯接收。姥姥只好代为收养。
时隔一年,我的爷爷突然离世,弟弟也被送来了。
我们姐弟三个“啃姥”的漫长征途开始了。
姥爷是家里的老幺,逃荒时代,父母都算二婚,四十多岁才生下他,宝贝得不得了,也娇惯出了姥爷的爆脾气。
姥爷是个读书人,写得一手好字,早些年是大队支书,又当过几年小学老师。教师“民改公”姥爷被解雇了。
姥爷身体不好,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小的时候最常见的是姥爷躺在床上,被疼痛折磨得又喊又骂,我快要死了呀,你们都不来看我!
我们常常趴在廊檐的老式木格格窗户往里面看,厚重的棉花被和军大衣压着几乎看不见姥爷。
姥姥才不管姥爷,她在堂屋门口支砧板,手拿两把菜刀剁猪菜,叫我们也别理他。
姥爷疼得厉害了,喊我们小孩拿棒棰,狠狠捶他。小小年纪的我们,也不知道疼痛会怎么折磨一个人,只知道用一个孩子的力量抡起棒棰狠狠的砸向趴在床上的姥爷,在一声声哀叫中质疑是不是不该继续下去。
姥姥家的土屋地势高,远离大塆子。门口有个很高的坎儿。姥爷病好了,姥姥就要带着他上山砍柴,天马上就冷了,今冬的柴垛还没堆起来。姥姥姥爷都穿着那年代特有的老蓝布衣裳,腰间一个刀架子,那把镰刀就插在架子上,临走嘱咐,我们要上山了,你们几个在屋里要好好的,不准打架,莫跑远了。
姥姥恨活,她恨不得夜里不睡觉也要把活干完。田里的稻和麦子,地里的芝麻花生,山上的板栗茶子,姥姥一辈子都在和土地打交道,按妈妈的话说,俺娘就爱在土里刨食。
我们总是玩着玩着就忘了时间,跑远了,甚至记不起要回家。姥姥回家找不到我们,就满村子满山喊,挨着个儿唤我们的名字。她也是那样唤她走失的猪,迷路的鸡的。那拖着长音的呼喊,即使隔一座山,也能听见。有时,我们在河边,远远听到姥姥喊我们了,就不要命的往家跑。脚在走,心里却是害怕的,愈近愈怕。等待我们的是姥姥最严厉的惩罚。姥姥在前面走,我们乖乖的跟在后面,也不敢说话,走到门口菜园子的篱笆旁,姥姥从篱笆抽一根树桠子,叫我们站成一排,照着我们的头脸就打,用手去捂,手上立即显出一道血痕。
但是,她从不打弟弟。
她是重男轻女的,对此,我和妹妹虽有微词,但也未认真计较。毕竟他是我们最亲爱的弟弟哇。
那时间乡下常常流传一些真真假假的事,哪哪的小孩不小心掉井里淹死了,老奶奶觉得愧对在外打工的儿女,回屋上吊了,老头子看见老奶奶去了,喝瓶农药也走了。
乡下到处都潜藏着危险,门口的塘,山脚下的河,雁荡子,盖屋挖的石灰坑。
妈妈临走给弟弟算命,说他命中犯水,不要去有水的地方,还说这个时辰出生的孩子,多出短命鬼。
姥姥吓怕了,每次我和妹妹带弟弟去河边玩,回来就要挨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