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妈妈写字

我的妈妈是一位普通又平凡的农村妇女。她有着上个世纪七十年代特有的朴实和坦诚，同时也有着那个年代绝大多数女性最悔恨的一件事：不能去上学。

重男轻女的思想在中国人骨子里根深蒂固，从传统的香火血脉到现在的基因染色体，无一不是凸显“拼死也要生男娃”的封建习俗。

妈妈在兄弟姐妹里排中间，从小就特别懂事。有什么好东西哥哥妹妹先选，剩下的就是她的。新衣服妹妹先穿，穿旧了再接过来穿。在那个年代基本上没有女孩子去读书，妈妈也很懂事的和小姐妹一起出去割草、放牛、挖草药，帮忙分担家务顺便攒点钱补贴家用。

小姨是其中的个例。当她看到舅舅们都去上学了，说什么也要去读书。姥爷没钱不让她去，牵了只牛让她带去吃草，希望能打消她的念头。没想到小姨转头把绳子递给妈妈，让妈妈帮她放牛，自己依旧溜到学校找到教室旁听去了。

时间一长，姥爷发现了这件事，用棍子把小姨打了一顿。姥爷一边打一边问小姨：“让你姐帮你干活，胆子真大，敢偷懒耍滑头了！一个姑娘家家天天不想着帮家里忙，非要去读书，咱村里村外有几个女孩读书的？以后还敢不敢了？”

小姨被打的到处跑，一边跑一边说：“你打吧，你就算打死我我也要去上学。我明明比弟弟聪明多了，就因为我是女孩就不让我去嘛！那我偏要去。”姥爷被小姨气到不行，可打也打了，骂也骂了，一点用都没有。后来姥爷实在没办法，咬咬牙厚着脸皮借了点钱，又琢磨着多做一些板凳小椅子和藤条编的箩筐拿到集市上卖攒点钱。

就这样，在那年秋天，学校门口的桂花树隔老远都能闻到香味的时候，妈妈目送着小姨高高兴兴的背着书包去了学校。

小姨一直上到了小学五年级。她成了村里除了村长的女儿为数不多的读过书的女孩。又过了好多年，隔壁村子一家人看中了小姨识字会算账，早早的聘过去当了长房媳妇。

而妈妈呢？先是迟迟找不到合适的人家，因为长幼有序，妹妹已经出嫁了姐姐却没找到婆家，遭到很多人恶意的揣测。后来舅舅结婚舅妈年纪小，什么事都不会做，妈妈就揽过来自己操办，做饭洗衣照顾孩子，表姐几乎是妈妈一手带大的，于是又耽误了五年。

很难想象那个年代一个普通的农村妇女，居然二十七岁才结婚。

顺其自然，大龄剩女的妈妈遇到了因为挑剔迟迟找不到媳妇最后变成了大龄剩男的爸爸。也算是一种缘分。

因为不识字，小时候作业都是爸爸辅导我。后来妈妈想出去找工作，也是因为不识字只能应聘一些洗碗打杂的职位，又累又赚不到几个钱。

上初中的时候，我萌生了想教妈妈识字的念头。当时妈妈很开心，说她只能认识一二三大小还有春这六个字，都是小姨以前上学教她的。我问妈妈，为什么只认识这六个字，小姨没教别的吗？

妈妈说，小姨当时在班里算年纪比较大的，上课跟不上，同学们还总是嘲笑她，平时学习写作业已经很辛苦了，只有偶尔有时间才能来教她。而且小孩子本来就没多少耐心，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是常态，还没教两天就不了了之了。

于是，我开始教妈妈写她的名字，写我们一家人的名字。因为妈妈名字里有一个字笔画很多，不太好写，妈妈无论怎么练这个字写起来都是歪歪扭扭的。

过了几天，妈妈终于写好了自己的名字，也认得了我们几个的名字。我们都很开心。

可惜还没坚持一段时间，就因为妈妈去上海打工，使得学习计划搁浅了。后来谁也没提过这件事，好像大家都忘了。

一晃又是十几年过去了，我上了研究生，而妈妈也好久没有写过她的名字了。每次村里有事要写名字的时候，妈妈总是和其他妇女一样，排着队一个接一个过去按手印。妈妈似乎忘了自己的名字怎么写了。

事情的转机在今年暑假。因为买房子去办贷款，妈妈不得不在银行签名。于是妈妈在去银行的前一晚开始认真的练习自己的名字，确保可以熟练写出。

没想到在签名的过程中，还有其他的字也要自己亲笔写，可是妈妈根本没学过，又不能找人代签。不得已之下，妈妈于是把识字计划再次提上日程。

可喜可贺。

正所谓：活到老，学到老。

所幸还不太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