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那么美

1

田野、村庄和树木渐渐沉入夜色，凉爽的风扑面而来，星星次第登场，北斗的勺状隐约可见，孩子们已迫不及待爬上屋顶。院子里的核桃树很高，风来，把叶子的芳香也带了来。我们躺在温热的地垫上，面朝夜空。
大宝努力寻找着各种星座，竭力把头脑中已有的宇宙知识和面前的夜幕对应起来。小宝看着星星，笑意融融，甚至哼起了“一闪一闪亮晶晶”的调子。我仿佛回到了三十年前的夜晚，星星似乎也更多、更亮些。
大宝像是有了重大发现一样，叫道：“妈妈，我看到了红色、绿色、黄色的星星，还有青色。”小宝补充道，“我也看到了黄色的星星。”我很惊讶：“是吗？有那么多颜色？”孩子们笃定每颗星星都有不同的颜色。曾经我也认为天上最亮两颗星总是遥相对话，一个发红光，一个发蓝光。
忽然，小宝说：“妈妈，我看见一颗星星在飞。”“哇，那是流星啊！”我也看到了那颗正在“飞”的星星，它从很高很高的天上向地面划去，很快就不见了。流星坠落，不由觉得遗憾，我想起应该告诉孩子们，传说流星坠落的时候许个愿就能实现。小宝立刻说：“我许的愿是能飞起来。”没料到小家伙能够理解“许愿”的含义，而且这么快还说出来了，我笑道：“或许，你长大后会成为一名宇航员，这样就能飞起来了。”
其实小时候曾听老人们讲，天上有一颗流星掉下来，地上就会有一个人升上去。这种氛围，加上处处空旷，会心生胆怯。那时，如果家人不在，我就忐忑不安。此时，这种细丝一样的恐惧缠上了大宝，他担心流星坠落的时候砸到我们，要求回房间睡觉。我理解他的感受，便带着孩子们下楼了。
这样的夜晚，会变成美好的日子，留在他们的记忆。这段时间，我们常常在睡前故事里，讲这段未来的故事，已经留下了好多期待。

2

卧室比房顶闷多了，打开风扇，又凉快起来。大宝睡在最里面，为防止两人骨碌到一起，我总是睡中间。这样一来，小宝就睡最外边了。外婆家的床没那么大，我只好邀请他们的外婆睡在小宝外边，以免掉床。
这张床大约一米五六宽，六七十公分高。由万事全能的父亲制作，比我年龄还要大，如今依然坚固。整个框架、床头和四脚用粗细不同的铁管焊制，床面由细密的钢丝结成网状。躺在上面很稳当，而且有弹性。平时，靠墙铺个被窝，我和姐姐分两头睡，父母就在外面；夏天的很多夜晚，没人留恋这床的柔软，卷张凉席就上了房子。
正在想着这些，大宝小宝又央求道：“妈妈，讲讲你小时候的故事吧......”
“好啊”，我很乐意跟他们讲讲小时候睡房顶的事情。“在很多年前夏天的傍晚，我和你们的大姨、舅舅顺着梯子爬上房顶，然后用一根绳子系住篮子，你外婆把烙好的饼和熬好的粥放在篮子里，我们把它拽上房顶，一边吃一边等天黑。天黑以后，我们躺在凉席上，看繁星点点，你们外公就会讲故事......”
“你们在房顶上吃过饭？”把在床边的母亲插了句话。“嗯，好几次呢。”我答道。
“那外公给你讲了什么故事呢？”孩子们喜欢故事，追问不舍，打断了我和母亲的对话。我继续：“外公讲，天上住着神仙，神仙里最厉害的是玉皇大帝和王母娘娘，他们有好几个女儿，哈，这就是国王、王后和公主啦。他们的女儿中，最小的公主名字叫织女......”
“妈妈，我知道啦。就是织女星的织女，她和牛郎是一家人，你给我讲过。”大宝接过了故事。过了一会儿，我又说道：“有时候，你外公给我们讲这样的传说，有时候他介绍天体知识。我们听着听着，就睡着了，会在房顶上睡一整夜。到第二天清晨下露水的时候会有点凉，你外婆会给我们每人盖个单子，然后她就悄悄下去做饭啦。等我们睡醒，天色大亮，凉风习习，外婆也已经把早饭做好了......”
刚开始孩子们还问很多“为什么”和“什么是”的问题，讲着讲着，他们不再插话了，又讲着讲着，安然入睡了。

3

我和母亲都还不想睡。她说：“睡惯了房顶，还真不想回房间睡。”我应声：“是啊，房顶真舒服，我小时候最喜欢睡在上面了。”妈妈接着道：“你表哥去年回来那段时间，每天都在房顶睡。”
窗外，隔着一堵院墙，是别人的家的后院，种着几棵树，树叶沙沙作响。无数个夜晚，我在这样安谧之中入眠。此刻，这沙沙的树叶声依旧，我也依旧躺在母亲身边，身边只是多了两个孩子。
半晌，母亲说：“童年真好啊，可是这些日子再也不会回来了。”她又接着说：“那时候，你们姊妹仨还那么小，现在你们的孩子都快长大了；那时，我还很年轻，干什么都有力气，现在我已经老了。”母亲顿了顿，“那时候，我每次回你外婆家，也是很热闹。我们小时候，姊们多事也多，还是觉得什么都好......”
我们又聊了很多母亲小时候的故事。这么多年来，我们常常彻夜长谈，话题翻来覆去，还是这些。我们姊妹几个、她们姊妹几个、她的母亲也就是我的外婆、她的外婆也就是我外婆的母亲......很多人，甚至很多离世的人，我从未与之谋面，却在记忆里熟悉无比。
于我而言，家不仅仅是这个住所，更是三十年前的美好时光，这段时光里，父亲、母亲、姐姐和弟弟，永远闪着迷人的光彩。于我母亲而言，最美好的日子，或许是在她母亲身边被人称作“白妮儿”的时候，高高瘦瘦，白白净净，直来直去，或赤脚爬到树上捉迷藏，或为生产队挑水，卸苹果，给棉花打顶。

4

早晨醒来，母亲已经把饭做好了，和以前一样。
饭后，我和孩子们跟着母亲去看养在别处的动植物们。先看小鸡，已经半大不小了。我又一次和小宝玩“对话”游戏，我看着她眼睛说，故意严肃地说：“叫你叫咕咕！”她仍然笑着对上一句“非要叫唧唧”。我们听着小鸡们“唧唧”“唧唧”地叫，一起笑起来。然后又去看母鸡有没有下蛋，当然也没忘学着母鸡的声音“咯咯哒”叫几声。
接着，又去看各种植物。有开着紫花或结着长短粗细不一的豆角，有头顶红缨的玉米，有打着小黄花的花生，有到处扩大地盘又被外公扎到棚上去的南瓜秧，还有一撮撮的香葱和韭菜，一片片的生菜和苋菜。抬头看，枇杷和杏树的黄果已落尽，伸向蓝天的核桃树枝桠上有很多绿色的果子，低处的花椒密密麻麻。
孩子们扯了很多狗尾巴草，我捉了几只小蚂蚱串在上面，他们就非常开心了。
我说：“你们知道吗？自然是我们人类共同的母亲，它会给予我们很丰富的物质，它会使我们心情愉悦。当你没有食物的时候，当你心情不好的时候，她都会帮你解决。”或许他们还听不懂这番话。
我希望他们小时候，能常常回到自然，快乐生活。人要长大很久，童年短暂，值得呵护。很多年后，当他们开始为自己的孩子讲故事的时候，也能回忆起这段美好的时光，让它在故事里重现。
昨晚，夕阳西下，我们一路唱歌，在晚霞中来外婆家。今晚，夕阳西下，我们一路唱歌，在晚霞中返回城市。大宝朗诵了“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的诗。我说：“虽然近黄昏，夕阳无限好。”
当母亲说“那么美的日子，再也不会回来了”的时候，我想，时光曾经那么美，当下这么美，未来在脑海里不断追忆和重建，将变得更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