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人
情人
楔子
“这个人该死。”
CICI对着镜子说出这样的一句话,就连她自己都想不到自己会说出这么激烈的措辞,两年的演员生涯,让她给自己镀上了一层厚厚的防护面具。在物竞天择的成人世界,这似乎是她用来保护自己的唯一筹码。因此如今的她对每一句说出口的言语都极其小心,像审时度势的政客,像精挑细选的菜市场大娘,现在对待外人,她只会说言不由衷的赞美和露出违心的微笑。
但是这个念头总是出现在她脑海里,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她。她从来没有试过这么迫切的想去杀一个人。她深知这样的选择会让自己走向灭亡,所以CICI总会在无数个孤独的夜里,尝试着去追本溯源,企图将这样可怕的念头扼杀在脑海之中。
这样的念头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应该是在不久前。CICI看着卧室里的一张突兀的单人床,床上空空荡荡的,连床单都没有铺。那里原本也住着一个人,否则像CICI这样接戏少的可怜的演员,是无法在寸土寸金的北京城租下这么大一套公寓。
对面的床铺上原本住着VIVI,一位跟自己一样并不出名的演员。她唯一比CICI优越的,大概只是注满玻尿酸的鼻梁和整整大一个SIZE的上围。如果不是自己回想那些负能量的念头,CICI是绝对不愿意回想起VIVI,如果不是房间没了她的床铺空荡荡的会显得冷清,她早已将所有关于VIVI的物事都扔进高安屯垃圾填埋场,让焚烧炉把一切烧的干干净净。
自己要杀人的念头也许与VIVI有关。CICI这样想着,但她又不敢继续深思,只能拼命捶打着太阳穴分散自己的念头,骤然的思维静止让她的脑袋痛的厉害。
CICI看了看墙上的时钟,时钟显示现在已经是早上十点三十分了。
手机适时的传来一阵响声,是一条微信,导演通知CICI去新的剧组试镜。CICI顺着巨大的落地窗朝窗外看去,过度的工业污染遮蔽了丛丛簇簇的建筑,方方正正的大厦躯体被遮蔽,只露出尖锐的棱角。道路上的汽车练成一串,连成了一条穿不过针眼的线。
这一切都让人心烦。
开始
“叮咚”门铃声响了。
CICI打开门,门外站着一名穿着警服的年轻女子,女子看了看CICI,从怀里掏出了警官证。
“你好,方小姐,我是市刑侦大队的刑警,白艳。”
CICI站在门口,并没有让白艳进来的意思。
“白警官,不知道你来找我,是有什么事情吗?”CICI看着白艳,露出了标准的女演员笑容。
“我是来调查徐颖小姐的失踪案的。”白艳根本没有看她。
CICI只好侧着身子让白艳进了屋子,她闻到了白艳身上淡淡的汗臭味和止汗剂的味道。CICI转过头,白艳已经自顾自的坐在了客厅的沙发上。她淡然的神色,让CICI觉得她才是屋子里的主人。
CICI坐在了白艳的对面,一个藤条椅子上。
“那么让我们切入正题吧。”白艳掏出了一个蓝皮小本子。“你是什么时候发现徐颖小姐失踪的?”
“大概是十月下旬,具体的我记不太清了。”CICI拿手支着下巴,装出一副沉思的样子。“那时候我和她都在剧组拍戏,杀青后我就赶回了家。我以为她还在拍戏,所以并没有联系她。”
白艳拿着铅笔,也不知道在写些什么。她没有再说话,一时间房间里只能听见铅笔和纸张摩擦的沙沙声。过了约莫五分钟,白艳才再次抬起头。
“你跟徐颖是怎么认识的?”
CICI有些发愣,她这一次,真的陷入了长长的思考。
她是在一次试镜中认识VIVI的,那时候她刚来北京,在一间模特经纪公司做展场模特,她那时叫方玥,方玥是她的本名。后来一次偶然的机会,她被推荐去试一个网络剧的女六号-----一个只有三个镜头的酒吧陪酒女郎。
CICI想不到就算是这么一个简单的角色,还有十六名女生前去试镜。CICI那会觉得自己胜券在握,素面朝天的走进了影视公司。在办公室外的走廊上,她从别的女演员的化妆镜中看到了自己模样,因为熬夜而凹陷的脸颊,没洗过的头像被十几个熊孩子用鞭炮炸过,焦黄而没有光泽。就在CICI绝望的时候,VIVI将一管口红递给了她。
她就是这样认识VIVI的,她们很快成了灵魂契合的伙伴。她们两个甚至起了相仿的艺名来纪念彼此的友谊。当然,这美好的一切都是被“他”给毁了。
“方小姐。”白艳打断了她的沉思,CICI回过神来。“你能猜测一下,徐小姐的失踪和谁有关吗?”白艳死死的盯着CICI,她看上去胸有成竹,不需要她的答案。
“我不知道。”CICI摇了摇头,故意做出了悲拗的表情,泪水顺着她的脸颊往下滑落。她喜欢哭,那些眼泪,不过是流水线的产品罢了。“警官,求求你,你一定要找到VIVI。”
“我会的。”CICI看到白艳的表情有些缓和,她知道,白艳慢慢的上钩了。
在VIVI的提议下,她们住进了绿薇公寓的十三楼。那时候VIVI已经是个小有名气的演员,房租分摊下来也不算太贵。不拍戏的时候,CICI总是呆在家里,看看书或者是窗外的风景。
CICI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出现的,这甚至没有一点预兆。CICI在一次偶然的情况下看了VIVI的手机,那时候她正在浴室洗澡,手机放在了床上。CICI看见了他,他是VIVI的情人,通篇的短信都是暧昧和露骨的情话。她终于明白VIVI的忙碌并不是因为事业,而是因为她在经营着一段浪漫的感情。
CICI突然觉得一阵无缘由的愤怒。像是有一种被人背叛了的感觉,此时VIVI从浴室里走了出来,她脸泛潮红,CICI知道这绝对不是因为浴室的水蒸气所致。
“你是说,徐小姐有一个情人?”白艳的眼镜里泛起了兴奋的亮光,像是一只逮着了耗子的猫的眼神。CICI有点想笑,但是又硬生生的忍住了,继续捏着哭腔说。“是的。”
“他叫什么名字?”
“不知道。”这三个字刚说出口,CICI就后悔了,她开始意识到自己中了白艳的圈套,她才明白自己才是那只要被吞咽掉的耗子。白艳的精明,远远的超出她的想象。
“我查了一下所谓的徐小姐的情人的电话,发现事情跟你说的有出入,你说的……”
“等一下,”CICI打断了白艳的话,她有些慌了,还没有想好应对的话,她只好找了个借口。“我去泡一杯咖啡,你要喝什么?”
“我喝茶就好。”
等白艳喝完了热气腾腾的茶,CICI觉得自己恢复了战斗力。她似乎又有了力气。
“我可以去你的卧室看看吗?”
“当然可以。”
她开始不知道VIVI什么时候回家,甚至,回不回家。VIVI外出的次数越来越多,远远的超出了她的想象和能承受的范围。和情人交往了两个星期后,VIVI终于向CICI坦诚她有了交往对象。CICI没有想到,情人给VIVI带来了欢愉超过了一切,超过了她钟爱的演艺事业,甚至超过了她。那天夜里,VIVI做出了一个决定,她要去找她的情人。
CICI不知道怎么阻拦她,但其实她也没办法阻拦她。不过一眨眼,她就冲出了门,飞蛾扑火式的爱情让CICI有些讶然,不过更多的,是惶恐与焦虑。她不知道自己那晚是怎么睡着的,那两天,她一直处于担惊受怕的状态之中,直到VIVI重新回到了公寓。
“你把他藏哪了?”VIVI站在CICI的床边,看着她。CICI第一次看见VIVI恶毒的样子,她的虎牙成了獠牙,似乎要将自己撕成碎片。
“你把她藏哪了?”VIVI重复了一句。
“你在说什么?”CICI做着徒劳无恐的抵抗,企图用装傻蒙混过关。她看着VIVI翻遍了房间的每一个角落。“我找人查过了他的电话,他就在这间房子里。”
“你不应该回来。虽然我很想你回来。”CICI对VIVI说。
“你说什么?”VIVI有些发懵。
CICI举起了手里的剪刀。昏暗的房间里,大片大片的猩红色浸透了每一片灯影。
白艳坐在VIVI曾睡着的那张床上,CICI有种错觉,仿佛坐在床上的是VIVI,但她很快反应过来,那是不可能的事。
“你恨她吗?”白艳没头没脑的问了一句。
“我比任何人都要爱她。”CICI说。
CICI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她对VIVI的感觉,并不是恋人,也不是朋友,她只是单纯的希望的她过的快乐。然而她的快乐一旦超过了自己的掌控,就会让人嫉妒的想要发疯。这种感觉就像是,你精心打扮的芭比娃娃,学会了走路学会了说话,甚至学会了勾引男人,她堂而皇之的走出了你家的大门,过着比你还要漂亮的生活。
CICI原以为,那个情人是锁住她的枷锁,没想到反倒成了她的钥匙。她一下子比她过的快乐,甚至比她还要自由。
“她在哪里?”
“她在这里的每一个角落。”CICI笑了笑。她指了指衣柜,指了指梳妆台,指了指鞋柜,甚至指了指桌脚的存钱罐。
“你!”白艳猛然醒悟,她终于明白房间淡淡的腥臭气从何而来,没有人会在冬天开着空调,除非是,
为了冷藏什么东西。
她猛然站了起来拔出了枪,然而头脑忽然一阵晕眩,胃里的绿茶突然顺着喉道反涌,像是灼热的硫酸,火辣辣的腐蚀她的身体。
白艳眼前一黑,倒在了地上。
尾声(1)
“这个人该死。”
CICI对着镜子说出这样一句话,这句没有指向性的话语让她自己也摸不着头脑。也许她是对着镜子里的自己说的,真正该死的人是她。
两年的演员生涯,让她给自己镀上了一层厚厚的防毒面具,钢筋铁骨,百毒不侵。在物竞天择的成人世界,是是她用来摸爬滚打的筹码。巨大的压力层层叠叠,让她疯狂。恶毒的言语是毒蛇的汁液,成了诅咒,成了她伪装自己最称心如意的武器,是她用来宣泄情感的出口。
这个念头总是出现在她的脑海里,无时无刻都在折磨这她。这样的恐惧来源于未知,因为她没有办法肯定,自己有没有出于过愤怒真正杀过人。但这样的念头出现太多了。她没有办法去回顾每一次产生这样念头的时候身处的场景。
房里的温度有些低,可能是空调开的太冷了。又或许是房间太过空旷的缘故。
对面的床铺上原本住着VIVI,一位跟自己一样并不出名的演员。她唯一比CICI优越的,除去高耸的离奇的山根和傲人的上围,她还有一个从未露面的,隐秘的情人。在VIVI接不到戏的时候,在她被副导演毛手毛脚的时候他总会用温柔浪漫的言语来安慰她,甚至,她夜里只要一觉得嘴馋,他总会叫人把外卖送到家门口。他体贴,带着无微不至的照顾,他性感,带着若有若无的疏离。他比任何一个看的见的,摸得着的男友还要完美。因为不真真切切的相处,他永远没有缺点,像活在写真集里的PS过度的明星,耀眼的让人艳羡。
尽管工作上的成绩有高低,但是在VIVI的情人出现之前,她从不觉得自己低人一等。这样负面的思想让她抓狂,嫉妒侵蚀了她的神智。她想起来,她早已将所有关于VIVI的物事都扔进高安屯垃圾填埋场,让焚烧炉把一切烧的干干净净。
VIVI的消失肯定与自己有关,CICI一直都是这么想的,但她不愿意去触碰它,她将记忆封存,它却成了无时无刻不存在的梦魇。
是自己杀了她吗?她突然觉得白艳说的话是真的。
VIVI消失后,她的情人再也没有出现。这不符合他的性格,平时只要VIVI离开一会儿,他都会打来十几个电话。
CICI突然想起前些日子她在沙发底下的隔层里发现一部磨的键盘上的数字都看不清了的老式手机。电话是VIVI留下的,通讯录里唯一的联系人是VIVI的手机。CICI颤抖着手用手机拨打了自己的电话,电话屏幕上出现了一串她再熟悉不过的号码。
是VIVI那位情人的手机。
这真是一场自导自演的好戏。
CICI一边想着,一边拨打了白艳的手机。她迫不及待的告诉她自己的发现以证明自己清白,手机听筒里传来了忙音但窗外却突然传来奇怪的声响。CICI循着声响往窗外看去,住宅大厦的底楼铺满了巨大的雪白的花圈,从高楼往下看特别滑稽,像是被人用完即弃的废纸团。大厦入口前齐刷刷的站着一排刑警,仿佛感受到CICI的目光,突然齐刷刷的抬起头向上看。
CICI猛地缩回头。尽管他们身影渺小的如同蝼蚁,但那样愤怒的眼光,穿透了时间与空间,让她不寒而栗。
“叮咚”门铃响了。CICI打开门,门外站着两名警察举着枪支看着她。她看看两个黑黝黝的枪口,想起了第一次在家门口看见白艳的情景。她的眼神如同枪口,冰冷,不带感情,充斥着蓄势待发的,骇人的戾气。CICI闭上眼镜,这是她第一次,真正感觉到害怕。
尾声(2)
街角的手机维修铺,黄叔坐在红色的塑料椅上,观察着来来往往的人。黄叔是香港人,几年前来内地发展,辗转着来到了北京,因为他时常听人说,北京是一个充满梦想的城市。
黄叔的生意越来越难做,现在的人们开始用智能手机,他年级大了,开始没有耐心处理愈来愈复杂的原件和电路板。再过几天,黄叔就会关了店面,回广东安心养老。
黄叔站起身,准备锁上店门去吃个午饭。突然听见身后传来仓促的脚步声。黄叔回过头,身后站着一名穿着警服的女警。
“白警官。”黄叔下意识的说了一句。
“我不是白艳。”女警官的声音和透着一丝尴尬和惊奇。女警官摘下了警帽。“我叫吕弦。”
黄叔这才看清了女警官的脸。她比白艳要年轻些,眼神也比较柔和,不咄咄逼人。
“吕警官,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是这样的,”吕弦从公文包里掏出了一个证物袋。“你认得这部手机吗?”
证物袋里,是一部磨的键盘上的数字都看不清了的老式手机。“我当然认得,这部手机是我亲自修好的,当时有一位特别漂亮的女士来我这里买下了这部手机。”
吕弦有些哑然,愣了好一会才从笔记本里掏出了一张照片。照片上是CICI灿烂的笑脸。“是她吗?”
“是的。”黄叔说。
吕弦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到绿薇公寓的,她跌跌撞撞,像喝醉了酒般。绿薇公寓的十三楼,是CICI和VIVI的住所。自从VIVI离开后,那里被警方封存着,没有人再进去。吕弦掏出了公寓的钥匙,打开了门,房间里弥漫这一股淡淡的腥臭味。地面上一片狼藉,从客厅到卧室的木地板上,有一条长长的,干涸的灰褐色血迹,像是一个长长的箭头,指引着吕弦往屋子里走去。
屋子里,血迹戛然而止。这间如此普通的房间,就是VIVI和白艳生命终结的地方,吕弦跌坐在地上,感觉浑身的离奇消失殆尽。窗外,夜幕降临,像是巨大的帷幕落地,故事走向了结局。
CICI现在到底在想什么呢?吕弦在想。被嫉妒撕咬的心会否感觉到疼痛,她所创造的那位情人,带走了VIVI,带走了白艳,最终在那个看不见的虚空中消失。她再也无法感觉到快乐,因为她不再是自己,她不再是那个善良而脆弱的女演员,她是个杀人犯,而在她余下的日子里,她将永远带这内疚和悔恨,直至她走向灭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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