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

村里巷道最常见的莫过于狗。

一式的中华平原犬，卑贱出身。有家有主人，但从没有梳毛洗澡的待遇，更别谈穿上件马甲人模狗样地显摆。它们呆在路上撒欢，从巷头冲到巷尾再从巷尾奔到巷头，一口气都得来好几个来回，看着的人感觉都累，可它自得其乐，像风一样奔跑，也许它就是想抓住风无形的裙摆。

人没事闲得慌，狗孤独了也得自己找点乐子。路上的一只狗正踩着自己脚下的黑影慢慢走着，它在琢磨地上怎么会有了一个兄弟不言不语时瘦时胖，猛然间抬头看见了人“呜呜呜”低叫了几声，也许是想依靠聪明的人类揭开内里百思不得其解的困惑，人只是匆忙走着，因为狗语不通，就算通了又咋样，真的没工夫搭理。

乡下的狗只会“呜呜”低叫，声音压在喉咙里。这些年，原本的大嗓门已经被主人“狗眼看人低”“瞎了你的狗眼”之类的训诫吓没了。乡下门口敞亮，人串门频繁，张三家的狗肯定认识李四，李四家的狗也肯定和王五打过好几回照面，都是熟人也不要什么大嗓门了，只要会在前面摇头摆尾的引路，只要能把握时机围着脚脖子转圈就足矣。

也曾听到狗“汪汪”叫着，绝无威慑恐吓，你仔细看，它眼里盛满晶亮，这情形不是自己脚下扎了枚铁钉就是相好的同伴有了伤痛，可谁有这心思去管它呢，狗事无需人理。

狗事无需人理吗？

春天，草绿花开，整个村子的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压抑的情欲，入夜这家的门户半遮半闭，那家的窗口手电筒一闪一闪，墙头上的砖头也不自觉的滑落，这些在隐秘的黑中来了又走了，无人多做言语。只是狗实在不知好歹，朗朗乾坤的巷头巷尾竟然情欲勃发了，肆意媾合了，真是伤风败俗，人手上一根不算粗壮的芦柴足以“棒打鸳鸯。”被中断了情事的它们只能怏怏远去，但绝不忘在人目力不能及的远处回视，大抵的意思是说，我记住了。

于是这人到了腿脚乏力时，独自倚着墙根，想找个人哪怕就是只狗说几句掏心窝子的话，那狗，那狗的兄弟姐妹从他身边漠然走过。虽然一般衰老，也不会搭理。有些事狗会记恨一辈子。

见狗最多还是月朗星稀的夜晚，东家的西家的几乎一个角落的狗都聚在一块，巷道上众狗狺狺，不多会儿一溜烟地跑到麦地里，追一只兔子，追一只老鼠，哪怕就自己追自己，将内里积蓄的愤懑、委屈宣泄，而后团团围住，听着其中最年长的带头大哥灌输着隐忍与忠诚。

狗这一辈子看家事小，最重要的是看住自己的皮与肉。

狗这一辈子就是要熬到年老体衰，到那时可以乜斜着眼看这个世界。

每一只在巷道上踽踽而行的老狗心里都装着村里无限的人与事，只是，已不屑为人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