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流亡所
入流亡所,初见时解作:出入俗世先放下自己的居所。"入流"指的是出入社会,"所"指的是故乡。可能二十出头的我觉察出其中有一种志怀天下一往无顾的豪迈,就很喜欢。
说是喜欢,其实也并无什么表现,无非在离开家乡的时候会想起来默念一句:入流亡所。以告诫自己应追求更远的地方。也时常在离开宾馆或退租搬家前巡视居住过的房间以作告别时念上一句,提醒它我即将离开。
后来,可能是从某种渠道了解到它是一句佛语。也可能是认识到摆渡人这个词汇。让我觉得之前可能曲解"入流亡所"的意思了,彼时再解:欲勘破红尘,须放下执念,方可渡过佛海。"入流"指的是放下的过程,"所"指的是执念。我又从中品味到一种爱无所得难舍难忘的纠缠。依旧喜欢的很。
彼时总觉得有一叶扁舟,行于茫茫无边的大海上,我是久居在此的船客,受过伤但觉已痊愈,在寻一条靠岸的海路。船头有一老翁,戴笠披蓑难掩仙风道骨,闲坐在船头煮茶,他喊我过去,吩咐我坐在对面,一盏过后我问他小船何时靠岸,他说放下吧放下吧,须知入流亡所,你放下之时船自然靠岸。
我在海上漂泊了四余年,只说早已忘记。老翁摇头轻叹,若已忘记何故说明。我百口难辩。老翁见我久无回应,或试探,便起身挥袖,引我望向远方。只见海上顿起浓雾向我涌来,久久未散,我不解其意欲起身回仓,忽有另一叶扁舟破雾而来,船中一抹青衣熟客,顾盼间或有难言之隐,我知是佳人入梦,纵疾风快步... ...我心急,可雾散去的更急,思念未曾到达远方,我也去不成她的梦乡。
老翁出现,拂须轻笑道,船今日即可靠岸。随后便独坐在船头执竿钓鱼,再无言语。片刻果然看见有一片陆地飞速飘来,海变成河,陆地分两半,一半在不远的对岸,一半停靠在船边。我起身拜别老翁,老翁已非海上之老翁,此翁已深入世故,正招揽欲渡河之人,我欲鞠躬谢其四年教诲之恩,又深疑是否真的渡了四年。只想,我即上岸,必然已经放下。
前不久,我又遇见她,以为是梦,她说不是,我深信,紧紧抓住她,不肯放手。流连二十,欲携手同入世,一路行走,哪知前路突然分开两边,她去了另一边,我沿边苦追不至,只能遥望,再无温存。常日思夜想,以泪入梦,身边朋友不忍,多次劝我放弃,我仿佛听不见。
在痛苦难分之隙又想起来"入流亡所",此时忽然又有新解:世间万物之声在进入耳朵之后便失去了声音。"入流"指的是"世间一切能听到的声音","所"指的是声音本身。是一种身处闹市却能避世的安然。但我久居繁华,已深入繁华,再难走出繁华。再再言:你是繁华。
我想起来,我既然没有放下,为何依旧靠了岸。我靠是我欲前往的那一岸,还是我来时的这一岸。是谁渡的我?想着想着,我又来到昔日靠岸的河边。我走近,河突然化作江流,夜已深,月正圆,鲜少行人,有渔船三两只飘于江上,白波鳞鳞,我寻江探访,不见他日渡我之扁舟,亦不见他日渡我之老翁,便大喊,我欲渡江,谁能渡我。无人回应。又喊:我欲渡江,请君渡我。亦无人回应。
我又陷入沉思,我真实所向往的地方在哪里?是河的对岸吗?是江的另一边吗?还是海的尽头?我一边在否定自己,一边又期望渡过江河海,再靠岸时,真能甩掉这一船的愁绪,卸下这一身的枷锁。
入流亡所,身处何地真的重要吗?
入流亡所,非远离繁华,拒绝闹市,而是深入其中。
入流亡所,非求世界安静,但求己心安宁。
我看着眼前的江变回了海,有一叶扁舟从海中悠然飘来,江上老翁道骨仙风披蓑戴笠,捻须轻笑,似望着我,似邀我上船。我想起来远方有一聚光,忽明忽暗,不知为谁而明。毅然转身离去,留下一句呢喃:若再遇见,我来做你灯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