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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土/都市]小人物(1)

2018-05-04  本文已影响0人  杨国卫风

1   

        时令转眼间到了芒种,依据公历,便是六月下,云贵高原西南山间坝子里,正在忙着水稻的二次移栽。古老的二十四节气,仍在一如既往地指导着他们的后代子孙,藉此在变幻莫测的老天爷脸色间,维系着孱弱的血脉传承。六安市偏居于乌蒙山东麓,这里峰岭林立,阴阳不明,因此容易倒寒,又由于常年的石漠化,土地出产微薄。这里向来是远离中原的蛮夷之所,但厚爱土地的中国农人却不曾减少对它的挚爱,他们总是时刻准备着,像抚育幼儿一般,日复一日地来回照料。

        六月份,稻子方才完成移栽,碎镜似的水田间,随意的分布着几个农人,拄着锄头,焦虑地看着泛黄的秧苗。这份焦虑似乎是与生俱来的,无论多么有经验的老农,遇上多么风调雨顺的年成,在没有打谷收仓之前,眼神中的忧虑便不会少上半分。在这焦虑的催促下,他们变得朴素而精细,即使是血脉,也处处弥漫着泥土味,生于斯而长于斯,至于开花结果,也是“乡巴佬”的风格。

        不远处的沟渠上,站着两个中年人,正面红耳赤地争执着。大概又是某人抢了某人的水流,某人又盗了某人的田水,指责、抵赖,如此反复。这本是鸡毛蒜皮的小事,何至于此呢?这是局外人的看法,不足挂齿!而在卑微的小农眼中,它更像是一门世事洞达的哲学,时而紧凑,时而优雅,维系着人与人间的亲近。

        当面抓住了盗水的邻里,总不能装作没看见吧!置之不理,那是懦弱无能的软蛋做出的选择,不仅仅不为家人所不容,在外人看来,也不值得待见。那是否应该大动干戈呢?小题大做也实在可笑,即使争得一时之气,也会沦落孤家寡人的地步。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不如来扯皮,扯得多了,人与人便分不清彼此,也无关乎良善,只剩下藕断丝连的近邻。

        然而高高在上的老爷们和少不更事的青年人对此尤为憎恶,前者是因为显贵的出身,既然有了身份,便不好作村妇姿态;后者,大概是经验不足,费力不讨好,何必聒噪呢!无论何种理由,今时今日他们都有了一言而决的底气——日夜缠绵的土地并不能养活他们,或者说,他们并不依赖于这片土地而活着。

        所以,碎片似的水田里,只留下佝偻的躯干与俯首的老牛,他们吆喝着、低哞着,像极了远古时代的神巫,日复一日地向皇天厚土祈求垂怜。与神巫的自我标榜崇拜不同,乡土的农夫,总是蜷缩在阴暗、潮湿的屋檐下,在袅袅的青烟中怀念过去、追忆祖先。可祖先早已逝去,又有什么力量引人跪拜呢?

      葱葱郁郁的山岭峰峦间,一条白色的公路,如玉带蛟龙般,在山腰蜿蜒盘桓,又一头扎进山脚的杉树林中,在清溪的滴答中,截然而止。不远处的房屋小楼,像抱团取暖的野兔,挨得紧紧的,偶尔留下缝隙,也有一层茅草遮掩着。青砖绿瓦间,不时有归巢的母燕,衔着干草,或是蝼蚁,扑腾而来。自山腰罗列而下的瓦房,除却大小有些许差异,格式、布置基本无二。到了山脚,又是另一番景色。灰白色的平房,还有两三层数丈高的小楼,稀稀疏疏地分布着,至于楼顶,或是繁花锦簇,或是瓜豆成群,更有甚者,秧苗碧波,绿意盎然。

        这里便是乡下了。

        乡土虽土,却也养育了不少文化人,远赴山外求学的张篱便是其中之一。张篱六月九号回来,至今日二十六号,囚居家中已有半月有余,二十几岁的青年人腐宅至此,丝毫不逊色于年过花甲的老翁,实在令人啧啧称奇。本来按照张篱的想法,不到时间是绝对不出门的,这个时间是何时么?我们不知,但至少不是今日,意外的是:张篱在今天出门了,而且是在正午,好吗!光天化日之下,竟没有任何征兆地离开了寨子。这类破纪录的事,在网上应该值得炒作一番,此处却无人问津。张篱或许对寨子熟悉,却对其中的人陌生得紧,寨中乡民恐怕也是如此,人们对他的到来和离去,素来充耳不闻,个中原因,外人不得而知。

    紧赶慢赶,终于提前到了县城火车站,这里狭长而紧凑,五六条铁轨交错前进,像是山脚的藤蔓,略显得零丁稀疏,至于藤蔓一侧横卧的苍白“岩石”,便是候车之处了。逆着购票大厅往回走,下了数十级台阶,左右展开约莫四十米,便是火车站一贯的广场。广场不大,却熙熙攘攘,甚至有几分拥挤。卖苹果橘子的、摆摊炸洋芋烤鸡腿的、还有没牌照光着膀子揽客的司机,一行行,一列列,在两旁斑杂低矮楼房映衬下,夹杂着几分焦躁。

      今日的车站一如既往,与往日稍稍不同的是,多了些青春靓丽的少年人穿梭其间,忙忙碌碌,好不自在。这是六月份走出高中校门的学生们,或许还掺杂有神情略微紧张的家长,行走在外的人,总是有数不完的担心。张篱看了看手机,还有一会儿,总该找个歇脚的地吧!车站所在,自然少不了网吧,这怕是中国车站最早的标配了。一瓶汽水,半个小时的网费,设置好闹钟,便闭上眼睛,享受起夏日里难得的清凉。

      大概是在四年前吧,结束高考后的自己,迫不及待地想要感受学校之外的自由气氛,便在此,和决定开始工作的好友石亭分别,各自踏上不同的道路。从那以后,两人便没有相遇过,鲜少的电话、QQ联系成了维系彼此间友谊的纽带。或许是因为联系较少,今天接到石亭回来的电话后,张篱对好友的期待非但没有减弱,反而愈发强烈起来。

        手机按时振动起来,张篱看看电脑屏幕中的自己,还好,再稍微扯扯衣角,嗅一嗅,也没有难闻的烟酒味,或许有点泥土痕迹,但算不上邋遢吧?张篱暗想。刚走出网吧,迎面走过来一个女孩,一米六左右,着高跟鞋,披一件淡青色纱衣,看起来略显高挑,不短不长的头发围着白皙的瓜子脸,红的,绿的,应该涂抹了不少东西。那女孩看看张篱,又看看手机,伸出手微笑道:“张篱吧!你好,我叫周然,石亭的女友。”

        这女孩直爽的脾气倒令张篱不禁出奇,石亭的际遇,要比想象中好得多。“张篱!”张篱简单回应道,却没有伸出手,也没有注意到周然片刻的尴尬。女孩顺手往远处指指,说道:“石亭说好久没聚一聚,先到老王家羊肉粉点东西去了。”

        “那感情好,还是那小子懂事!”张篱仿佛回到了高中时代,两个人“基情无间”的时候,便自顾自请着周然,一齐向餐馆走去。周然抿抿嘴,也跟了上去。

        临近餐馆,远远地看着一个青年正在招手,走近一看,那人中等身材,微胖,红润的脸庞有少许汗渍,鼻梁顶着炯然的双目,掺杂欣喜神色。张篱看他大热天还穿着一件深灰色的外套,不禁觉得有些好笑,再看看他两竖剑眉上平整的寸头,便开心地笑起来,走过去拥抱在一起。

        “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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